此刻的風陵渡,之前還晴好的天轉眼就變了臉,陰沉沉地仿佛隨時要墜下來,凜冽寒風陣陣呼嘯,吹在人的麵頰上猶如刀割般生疼生疼的。
竇泰的大隊騎兵不斷陷入沼澤之中,因行動不便幾乎任由宇文泰的人持槊砍刺,一時間馬屍人屍堆積如山,就算想要折轉縱馬突圍也難以動彈。而後麵的騎兵不明情況,還在繼續湧入,在一片淒厲的哀鳴嚎叫聲中,無數騎兵喪命於此,紛紛做了槊下之亡魂。
竇泰雖說是掙紮廝殺出了一條血路,但眼下情形也極為糟糕。鮮血幾乎浸滿了原本素色的戎服,外罩的盔甲也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身前身後,甲上插了十幾支箭矢,幸而並不在要害處,正隨著戰馬的顛簸而上下起伏不停。
竇泰望了望眼前血色彌漫的修羅戰場,俊朗的臉上閃過一抹黯然和頹敗,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咬牙策馬向東狂奔而去。
在遙遠的晉陽,還有等待著他歸家的人。
他不能死在這裏,絕不能。
之前的一萬多人馬幾乎全軍覆沒,跟隨在他身後脫逃的唯有兩三人而已。竇泰急於擺脫緊追起後的宇文泰人馬,跑了一段後看到前方不遠處明晃晃一片冰麵,想也不想就加快速度衝了過去!
就在馬蹄踏上冰麵的刹那間,隻聽一陣哢噠哢噠聲迅速傳來,看似堅固的冰麵居然瞬間碎裂成碎片!
原來這竟和之前一樣,不過是沼澤上的一層薄冰,根本難以承受馬匹和人的重量,竇泰一時不察,連人帶馬頓時就陷了進去。
眼看著對方追兵將至,竇泰心急如焚,扯緊韁繩想要起來。他座下的戰馬乃是來自西域的寶馬,見主人急著出去也嘶鳴著騰蹄欲躍,無奈蹄下皆是軟軟的淤泥,根本使不出一點力氣,一番掙紮後一人一馬反而越陷越深。跟隨著他的幾名親隨也同樣陷入淤泥中,眼見著對方的追兵快到了麵前,無不麵色慘白。
追兵見他們陷入淤泥中,倒也不急著上前,站在近處朝著他們射箭。因著距離近,幾乎支支箭矢穿透皮肉,竇泰縱然是武將出身,也難忍著劇烈疼痛,奄奄一息伏身倒在了馬背上。
為首的追兵倒不認識竇泰,目光卻是極為毒辣,盯在了竇泰腰帶上的金釘上,悚然一笑,“此必為貴人,兄弟們斫下他的頭領賞去吧!”
追兵們大喜,紛紛下了馬,用戟刺去鉤竇泰的腰帶,想將他拖上來。
竇泰心知若這樣拖了他上去必然被生生斫頭,不禁慘然一笑,從懷裏掏出那已然浸了血的護身符,輕輕地貼在了臉上,口中喃喃說了一句,“夫人,對不起了。”
他又將護身符小心翼翼放回了懷裏,閉眼默念道,“阿耨多羅至尊如來,西方世界諸佛諸菩薩,弟子不能再遵守與夫人許下之諾言,死後願入修羅地獄永無輪回,但求夫人下半生順遂!”
說完他用盡全力抽出了佩刀,橫刀自脖頸一瞬而過,但見殷紅的鮮血從喉嚨出噴薄而出,如紅葉般怒放了一天一地。
竇泰的親隨見主子自盡,痛哭了幾聲也紛紛受死。
對方的追兵費了好大力氣終於將竇泰的屍體拖了上來,迫不及待扯去兜鍪,割下了他的頭顱。沒搶到頭顱的人則揭開他的甲胄,將他身上的貴重配飾全部搶走,有人搶到了裝著那個護身符的錦囊,以為竇泰至死護著多半是件珍貴的物件,不料打開一看除了護身符外隻有一縷女人的頭發,隨手就將它扔到了淤泥裏……
三天後的一個夜晚,一騎人馬倉皇疾馳至蒲津渡口,馬上之人跌跌撞撞衝到了高歡的營帳前,失聲大哭,竇泰戰死的噩耗猶如一道驚雷響徹在眾人心間,高歡更是因太過震驚悲慟,失聲痛哭後竟一下子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