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南收了聲。
臨摹壁畫是精工細活,步驟繁瑣,有時候可能光第一步的準備工作就得耗時月餘,每一步都出不得錯。而她不僅錯了,還錯在了臨近收尾的這步。
這一錯,讓前前後後將近七個月的辛勞都付諸了流水。
在場的幾個組員聞言也是目瞪口呆,他們手上有別的臨摹任務,今天是特地跟著徐懷從幾千公裏外趕過來的,還以為塗南這邊就快完事了,誰知道出了這麼大的狀況。
眼見徐懷變了臉色,一個組員趕緊給塗南找台階下:“小塗,你先說說哪兒畫錯了,也許還能補救呢?”
“帝釋天胸前那一道衣褶,應該用二青,我用了頭青。”塗南的聲音輕飄飄的,似魂遊天外。
頓兩秒,她又說:“我打算重摹。”
“……”那就是放棄補救了。
一束手電光亮起來,徐懷腳下跨出一大步,先照了照頭頂,又照了照地上畫架撐著的畫板。
這號洞窟是整個石窟群裏保存最完好的,頂上一幅《涼王禮拜護法圖》的壁畫也非常完整,上麵描繪的不是常見的佛祖、菩薩、飛天等形象,而是古印度佛教裏的護法帝釋天和大梵天。
石窟群地處河西走廊,雍涼之地,佛教東傳的要道,絲路西去的咽喉。這幅壁畫代表的是當初佛教傳入中原時的過渡形態,獨特綺麗,意義非凡。
就因為太過珍貴,輕易不得對外展示,組裏斟酌了許久才安排了塗南過來臨摹。
光線裏,頭頂的帝釋天俯瞰,地上的帝釋天斜立,一樣的法相莊嚴,斑駁陸離。唯有一處,頸下幾寸,胸前衣襟層疊多褶,浮著道不一樣的色。
這一道不顯眼,卻分出了古與今,真與偽。
徐懷手腕抖了兩下,顫顫指向塗南,手電還沒關,那束光就直直地照了過去,打在她白生生的臉上。
她雙眼垂著,倒像是另一番佛相。
“行啊,敢情你這是把臨摹當創作了,我真是白教你了。”
“……”塗南沉默。
古人畫壁,後人臨摹,雖然方法千秋各異,但講究的都是最大程度的還原。
世世代代的傳承積累了諸多技巧經驗,老師傅手裏有老經驗,有老經驗就有老規矩,錯了就是壞了規矩。
她跟在徐懷手底下,卻壞了他的規矩,無話可說。
“眼高手低,我就不該讓你獨挑大梁!”
“……”塗南還是沉默。
洞窟裏不能高聲喧嘩,徐懷佛前動怒,先自忍了七分,他本身又不是個急躁的人,語聲壓抑,臉上青白,憋了一肚子氣悶焦急。
“徐老師,別生氣。”組員怕他氣壞,忙扶住他胳膊:“小塗這是第一次挑大梁,出點錯是難免的。”
“少給她開脫,人家肖昀第一次挑大梁的時候怎麼就沒出過錯?”
在場的人都下意識地去看被徐懷點了名的肖昀。
那位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遠遠挨著洞口站著,眼睛雖然看著塗南,卻到現在也沒發過一句話,像是不存在一樣。
肖昀算得上是徐懷最得意的弟子了,八成以後會被傳授衣缽,那當然是誰也比不上的。
除了塗南,她沒看他。
徐懷說了兩句重話,人也冷靜下來了,視線又落回畫板上,那一筆依然刺目。
他手指點兩下:“這一筆,光是這一筆就能看出你的毛病了,塗南,你的心思壓根就不在壁畫上。”
塗南的身影動一下:“壁畫廢了是我的錯,但您要是說我沒放心思在壁畫上,這我不敢認。”
“嘖!”幾個組員紛紛給塗南使眼色。
這種時候隻能默默挨訓,就是再不中聽也得忍著,怎麼能爭辯啊。
果然,徐懷氣極反笑:“那你怎麼畫錯了?倒是說出個站得住腳的理由來我聽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