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些微的疲倦,這把低沉的聲音和昨夜一樣。
塗南撥一下後視鏡。
男人稍微調整了坐姿,一手撐著額頭,手肘支在窗上。舒展的五指遮擋了眉眼,隻可見挺直的鼻梁和抿住的唇。
身形輪廓也與昨夜所見一致。
不得不說,世界有時候真是太小了。
※※※
車走高速,開到城外並沒有用多長時間。
這段時間裏當然也沒人說話,畢竟車上還有個人在睡覺。
方阮話多,憋了一路,連音樂都不能放,別提多難受了,可他是被雇來的,也不能發表意見。
寺在山上,台階直上近百米,樹蔭遮道,鬱鬱蔥蔥。
山門外就是售票窗口,因為最近寺廟不對外開放,已經關了。
一個沙彌在大門後麵拉開了道縫,塗南一手提著剛買來的香火,從門縫裏鑽進去。
方阮跟方丈打了招呼才能進的,人家也不求錢財,但起碼的尊重得有。那小子把跑腿買香火的任務交給了她,自己開著車帶著人直奔後山進寺去了。
塗南能說什麼,車上有個睡覺的男人,一個雇主姑娘,除她之外還能指使得了誰。
“多謝師父。”
“阿彌陀佛。”沙彌呼聲佛號,雙手遮著被暴曬的光頭跑開了。
塗南抬頭望,遠處幾個殿都在修,工人們頂著烈日在腳手架上工作,揮汗如雨。
她那會兒下車的時候特地看了一眼,男人動了一下,欲醒未醒。當時她收回目光就走了,料想這時候他應該醒了。
他們八成已經在裏麵逛起來了,估計一時半會兒碰不上。
塗南自己拎著香火去大雄寶殿,這裏大概是修完了,一跨進殿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油漆味。
內地的佛寺沒有邊塞的粗狂,正中的佛像垂眼下望,祥和寧靜。
沒有明火,她也不點,把香火直接擺在香案上,雙手合十,禮貌性地拜了幾拜。
外麵太陽這麼大,曬得人無處可逃,這裏反而是個好棲息地。
塗南擰開瓶礦泉水,一口氣灌了半瓶,舒服地吐口氣。
其實這地方她小時候來過一回,是她爸帶她來的。
她爸說:“多看一看這些地方對你是有好處的,你要記住這些地方的神妙。”
神妙這個詞她當時根本不懂。
現在她也不想感受什麼神妙,隻希望她爸千萬別發現她的事兒。
一瓶水喝完了,她才從殿裏退出去。
剛到廊下,看見有人迎麵走了過來。
男人應該是徹底醒了,眼神清醒,腳下生風。
塗南看著他一路穿過雕花朱繪的走廊。
到了跟前,他頭低一下,看她一眼,點了個頭,從她旁邊越過去。
這算是打過招呼了。
塗南瞥他,眼見著他將要錯身而過,忽然開口:“昨天夜裏,謝了。”
男人停了腳步,回過頭來笑了一下:“不用客氣,小事兒。”
“……”
原來他也認出她了?
塗南看著他的笑臉,大熱天的居然有點背後生寒,他這一聲不吭的,要是自己不開口道謝呢?
男人還在麵前站著,比她高了大半個頭。
塗南斂神:“我叫塗南,塗鴉的塗,南方的南。”
“石青臨,石青色的石青,來臨的臨。”
很少會有人這麼介紹自己的名字,仿佛他不姓石,姓石青。
石青,一種國畫顏料,一種顏色。
塗南忽然覺得腦仁兒突突的疼,她當時畫錯的那一筆,便是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