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約一個小時，在臨江的山腳下停下來。
此處江岸與別處不同，江灘宛若海邊，有許多巨大的岩石，一名須眉皆白的灰衣老僧盤腿坐在岩石上，那老僧年紀頗大，麵上的皺紋深得可以夾死蚊子，但是神態祥和，分明是一位得道高僧。
江水在他的眼前掀起巨浪，仿佛在等待機會，用大浪罩頭而下，可是每臨至近前卻又偃息旗鼓。
男人跳上岸，在老僧身畔的岩石坐下。
老僧沒有睜眼，但似乎已經知道來人，半晌道：“可了心事？”
“已了，再無牽掛。”
“以後，你就叫了塵，了卻凡塵俗事。”
“是。”男人點頭。
“一切世間生死相續。生從順習。死從變流。臨命終時，未舍暖觸，一生善惡俱時頓現，死逆生順，二習相交。純想即飛，必生天上。若飛心中，兼福兼慧，及與淨願，自然心開，見十方佛，一切淨土，隨願往生。情少想多，輕舉非遠。即為飛仙，大力鬼王、飛行夜叉、地行羅刹、遊於四天，所去無礙。其中若有善願善心，護持我法。或護禁戒，隨持戒人。或護神咒，隨持咒者。或護禪定，保綏法忍。是等親住如來座下。”
“情想均等，不飛不墜，生於人間。想明斯聰。情幽斯鈍。情多想少，流入橫生，重為毛群，輕為羽族。七情三想，沉下水輪，生於火際，受氣猛火，身為餓鬼，常被焚燒，水能害己，無食無飲，經百千劫。九情一想，下洞火輪，身入風火二交過地，輕生有間，重生無間，二種地獄。純情即沉，入阿鼻獄。若沉心中，有謗大乘，毀佛禁戒，誑妄說法，虛貪信施，濫膺恭敬，五逆十重，更生十方阿鼻地獄……”
老僧閉目誦經，聲音清朗圓潤，在這開闊的江麵有如鍾聲繚繞，彌久不消。
一條青色的小水蛇從江水中泅起，盯著岩石上的兩個人，吐出了腥紅的信子，但隻瞬間又泅水而去。
“師父警戒，弟子銘記在心。”
男子十分順從，他取下頭上的鬥笠，露出一個光頭，頭顱的某些部位隱隱有手術的疤痕留存。忽然，他將手中的鬥笠向江水中擲去，隻見那鬥笠先在江水中打轉，然後便向下遊飄去。
“天下茫茫，弟子一粒砂土如何自處？”
“阿彌陀佛。”老僧這才睜開眼，看著那隨波遠去的鬥笠，道：“善哉，過去如下遊水，未來如上遊水。”
在上遊的水會變成下遊水，如同明日會成為昨日。
男子起先不明白，嘴裏念了幾遍，忽然恍然大悟。“弟子明白了。”過去如下遊，未來如上遊，是叫他往上遊走。
“去吧。”老僧又閉上了眼。
男子跪在岩石上，向老僧磕了三個響頭，便又跳上小船，撐著竹篙駛向江心。江麵時有渦旋，時有風浪，那艘小船始終逆流而上。
像是月亮落在水麵上的影子。
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合。合會有別離，無常難得久。世間你我的相逢，仿佛摩登伽女與阿難的相遇，所愛的人，便是度自己的佛。
2018.11.8.22：0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