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葬在西輔市北郊的臨河公墓,這片公墓的占地是一座山, 當初顧文熙為小唐選墓址的時候, 特意選擇了靠近山頂的那片陵園,她知道他一定會喜歡這裏, 因為站得高看得遠, 他能感受到生前一直求而不得的自由。
小唐的墓碑是黑色的大理石碑, 由於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雨, 他的墓碑上覆蓋了一層灰蒙蒙的泥點, 看起來有些髒兮兮的,所以顧文熙特意帶了一塊幹淨的抹布, 一來就把他的墓碑連帶著底座從前到後擦了個幹幹淨淨, 之後她從包裏拿出來了一瓶酒兩個杯子, 放到了底座上, 然後盤著腿坐到了小唐的墓位前,打開酒瓶後, 把兩個杯子都斟滿了酒,自己端起了其中一杯:“先幹為敬。”言畢, 抬手將酒杯舉到了嘴邊一飲而盡。
喝完了這杯酒後, 她仰頭看著墓碑上小唐的照片說:“我收到你的畫了,你怎麼這麼壞呀,十年後是不是還有一幅?我四十一歲的生日禮物?”過了一會兒, 她自己回答自己的問題, “肯定還有, 我讓猜猜你會給我畫什麼?肯定不會是背影, 因為你已經畫過兩次了……”思考了幾秒種後,她期待而又驚喜地開口,“會不會是全家福?”
但是小唐已經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了,答案隻能在十年後揭曉。
顧文熙歎了口氣,繼而用一種和老朋友聊天似的隨和語氣開口:“我女兒現在三歲半了,可機靈了,都會跟我強嘴了,有時候她說的話我都沒法反駁,前兩天我給她買了一條背帶褲,她說什麼都不穿,非要穿裙子,我跟她說穿裙子冷,她竟然跟我說可以穿加絨的打底褲,這樣她就不冷了,這小丫頭的邏輯思維還挺清晰。”說話的時候,顧文熙的神色中一直透露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幸福和滿足,“而且她現在越長越像她爸了,剛出生的時候嘴巴和眼睛都像我,現在張開了,眼睛就有點像她爸了,不過嘴巴還是像我,不是我吹,我覺得我女兒長大之後一定特別漂亮。”說完,她又補充了一句,“現在也漂亮,我們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她現在上幼兒園,班裏麵可多小男生都喜歡她,但是我女兒跟我說這些小男生她一個都不喜歡,她隻喜歡爸爸,我覺得我給自己生了一個小情敵。”
絮絮叨叨地說完了一堆話,顧文熙又給自己到了一杯酒,輕輕地啜了一口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我現在過得很幸福,女兒懂事、聽話,他也很愛我,而且挺能理解我、包容我,我暫時還不需要靠賣畫維持生計,放心。
不過說到你的那些畫,我這些年可沒少接到求購電話,他們都不知道那副背影已經被我燒了,上來就問那幅畫,這裏麵有一人是專搞收藏的,上來就給我開了三千萬,當年你第一次開畫展的時候,那個拍賣行的大老板出價多少來著?一千萬?你說這些人怎麼都這麼有錢啊。後來我跟他們說這幅畫已經送人了,現在已經不在我手裏了,他們還挺驚訝,不停得跟我打聽送誰了,我說送給背影的主人了,那個女人姓顧,但是已經死了,畫跟著陪葬燒了,他們聽完後一個個心疼的跟被車撞了一樣,然後又開始問我你別的作品怎麼賣,我說我不賣,他們還勸我要想得開,好作品應該被世界共享,我覺得我想的挺開,既然你把畫留給了我,那就是我的,我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我就是不賣。”
沉默片刻,她繼續說道:“不過我也不可能一直攥在手裏,我不想讓你的才華被遺忘,我要等你三十歲那年,開一場畫展,四十歲那年,再開一場,五十歲、六十歲也一樣,直到我死,但無論開多少場畫展我都不會賣你的畫,哪怕窮困潦倒我也不會賣,我隻是想讓他們都記住你,然後在我死之前,把這畫全部捐出去,這樣效果一定特別轟動,不,也不是全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把那副薰衣草莊園的背影留給我女兒,我想讓她永遠記住我,她那天還說這幅畫很漂亮,她很喜歡。”
……
那天桐桐依偎在她的懷裏,伸出小手指著畫裏麵的背影說:“媽媽,她是誰呀,我覺得她好漂亮呀。”
她當時一聽這話就笑了:“就光是個背影你就覺得她好看呀?”
桐桐很認真地回答:“對呀,你看她的頭發,好長呀,還帶著卷卷,我也想要這樣的長頭發。”
她低頭看著桐桐問:“你猜猜她是誰?”
桐桐很誠實地回答:“我猜不出來。”
“你根本就沒猜好不好!”顧文熙無奈的笑了,“這是媽媽。”
桐桐的眼睛瞬間就亮了,驚訝地看著她媽:“真的是媽媽?”
顧文熙:“怎麼,你還不相信?”
桐桐低頭看看畫,又抬頭看看媽媽的頭發,困惑地問:“媽媽,你的頭發怎麼變短了?也沒有卷卷了。”
因為你媽已經不當大姐好多年了,吸煙喝酒燙頭什麼的已經離我遠去了,想當年你媽也是人物啊!長歎了口氣,顧文熙回道:“還不是為了生你。”當初為了生孩子,她一咬牙把自己留了好幾年的長頭發剪成了齊耳短發,雖然生完孩子後也在留頭發,可一直是留留剪剪,再也沒像當初那麼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