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一上半學期結束後的寒假,因為要過年,言朝晉回了一趟老城區的房子看望住在那的奶奶。
他奶奶上了年紀,人有點糊塗,大部分時間裏都認不出他來,偶爾還會抓著他的手顛來倒去喊他爸的名字。
說得通俗一點,就是老年癡呆。
言家沒人有空閑照料這樣一個老人,便為她請了護工。
好在護工拿錢辦事,照顧得還算盡心,言朝晉上學間隙偶爾過去幾回,發現老人家雖然不記事,但精神和胃口一直很好。
大年三十那天,她還嚷嚷著要把以前開在院子外的雜貨店打開,而後自個兒鑽了進去,對著過路人眉開眼笑打招呼。
住老城區這一塊的人,大部分都知道這個開過小雜貨店的老太太腦子不大好,雖不至於退避三舍,但也幾乎沒有理會。
唯一的例外就是唐榕。
言朝晉清楚地記得,當時她穿了一件火紅的羽絨服,扶著一個和自己奶奶差不多年紀的老太太走在路上。
經過他奶奶的雜貨店時,她咦了一聲,而後踩著皮靴蹬蹬蹬穿過馬路,在雜貨店的小窗戶前跟他奶奶打了個招呼,語氣很驚喜:“陸奶奶,好久沒見過您出來啦。”
雜貨店的窗戶不大,言朝晉為了看住奶奶,搬了張矮板凳坐在邊上,恰好處在外麵人的視覺死角裏。
但他卻能把窗口處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身火紅的少女眯著眼睛,目光掃過店內已經空了多年的貨架,懷念道:“我以前每次來外婆家,都要偷偷來您這買椰子糖,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我姓唐。”
言朝晉本想起來提醒她,他奶奶已經記不住人很久了,結果就在他準備起身的瞬間,坐在高凳上看窗外的言家老太太忽然喊了一聲糖糖。
窗外的唐榕立刻笑了:“是,您以前就這麼喊我。”
說完,她又從口袋裏摸出一把花花綠綠的進口糖果,遞到言家老太太手上,道:“我外婆還在對麵等我,我得先走了,這個給您,就當是新年禮物啦!”
給完糖果,她就轉身往馬路對麵跑了回去。
跑到一半時,言朝晉的奶奶又喊了一句糖糖。
唐榕回頭看過來,朝雜貨店小窗口揮了揮手,脆聲補上了一句陸奶奶除夕快樂,記得吃糖。
言朝晉真正起身,探出一小截身軀往窗外看去的時候,唐榕已經扶著她外婆走出一段距離了。
老街上行人稀少,鮮見車輛,這一老一少的對話聲清晰可聞。
“陸奶奶現在還是一個人住在這嗎?”
“好像是吧,她生了病之後,和鄰裏們基本沒啥來往,我也不大清楚。”
“她居然還記得我,我有點沒想到。”
“然後你就把糖都給她了?你呀……那可是你媽媽特地給你帶回來的。”
“她以前對我可好了,我每次去買椰子糖,她都會多給我,現在請她多吃幾顆嘛。”
“那萬一人家不好多吃糖呢?”
再往後,言朝晉就沒有聽見了,因為這一老一少拐了彎,進了南邊的一條巷子,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
他抿了抿唇,低頭掃過唐榕留在窗台上的糖果,耐著性子重新開始哄自己奶奶。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回老太太特別聽話,任他牽著自己回到了雜貨店後的院子裏。
如果言朝晉和唐榕在校外的交集僅止於此的話,言朝晉大概也不會對她印象那麼深刻,以至於越來越關注,最後直接變成了暗戀。
事實上,那個除夕,他把奶奶扶回屋裏,再一個人去前邊關雜貨店的窗時,他發現窗台上又多了一張被石頭壓著的字條,筆跡十分漂亮。
是唐榕寫的。
她寫:不好意思,剛剛路過這裏時見到陸奶奶,給了她一些糖,但在家人提醒下,發覺有唐突之處。倘若陸奶奶不能吃糖的話,還請她的家人看到之後見諒,我沒有惡意。
寫至末尾,大約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沒有惡意,她還附了一個笑臉。
言朝晉拿在手裏看了片刻,最後折了一下,扔進了大衣口袋裏,也笑了。
和他熟悉的這些人尚且如此驚訝,對麵城北中學來的啦啦隊女生們瞥見了,就更不敢相信了。
於是唐榕愣神的當口,整個體育館裏,大小幾十雙眼睛,全朝她看了過來。
唐榕:“……”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讓耳朵舒服點比較要緊,抬手接了過來,大方地道了謝。
“不用。”言朝晉狀似不在意地擺手,“這裏回音大,你坐在這個位置,正好又是最吵的。”
他這麼一說,範星源也立刻開口附和:“是,真的吵,還是戴著吧。”
唐榕點點頭:“一會兒第二節開始了我會記得戴的。”
“不過我有點好奇……”她停頓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語氣略有些遲疑,“這麼大的聲音,你們在場上是怎麼做到不被影響的啊?”
範星源用毛巾裹著自己微濕的短發,甩了兩下,道:“今天還好了,隻有啦啦隊,公開賽的時候才叫可怕呢。”
“至於影響……”他長歎一聲,“怎麼可能不被影響,之前我們隊長還因為客隊場館噓聲太大罰丟了球呢。”
他話音剛落,校隊現任隊長姚宗就越過兩個隊友,長臂一伸,給他腦袋來了個爆栗:“八百年前的事了,還提?信不信我削你!”
範星源立刻抱頭做認錯狀:“別別別,別啊,我好不容易給咱們隊拉了個現場觀眾來,這不憶苦思甜活躍下氣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