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璉的廚藝雖然不錯,卻不能使桓慎放下心中的警惕與戒備,他如同正在捕獵的猛獸,腰背緊繃,直直立在桌前,俊美麵龐不帶半分柔色。

話本中早逝的鎮國公近在眼前,卓璉實在無法以平常心麵對,隻能一語不發地低下頭,忙著手上的事情,避過那人銳利逼人的目光。

人在饑餓的時候,就算是不添任何佐料的幹糧,也會帶著難以言喻的甘甜,更何況豬雜粥本就鮮美,加了枸杞葉,屬於菜蔬的清香便會融入到粥底中,口感更豐富,同時也更具層次。此時桓芸吃得頭也不抬,從上往下打量,能清楚地將她耳根處泛起的紅暈收入眼底。

等一碗粥喝完後,小姑娘這才抬起頭,雙眼濕漉漉地看著卓璉,連連讚歎,“嫂子,你的廚藝真好,我以前從沒喝過這樣有滋味兒的粥。”

卓璉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並沒有把這話當真。

她剛來到陌生的地方,心緒紛亂,根本沒有饑餓的感覺,便坐在長條板凳上歇息,兀自出神。

民國時的卓家酒坊挨著一座教堂,有位留洋歸國的李小姐時常去教堂中禱告,有時碰上了卓璉,兩人就會交談幾句。

李小姐喝過洋墨水,也是有知識,有學問的女子,卓璉非常羨慕她,總會問她有關西洋的玩意,聽說她們用的洋火、洋釘、乃至於洋馬兒,都是坐船渡海,又經車馬才運到北平的。

外麵的世界無比廣闊,但卓璉卻被拘在了酒坊中,每日與美酒佳釀為伴,雖不算寂寞,但心中不免好奇。

等跟李小姐熟稔起來,那位年輕義氣的姑娘便將自己寫的話本拿給她看,說這東西是在大不列顛讀書時寫的。那會兒她們並不相識,故事裏居然有個與卓璉同名同姓的配角,還真是應了那句無巧不成書的話。

早先李小姐曾主動提過,要將話本中的桓卓氏改個名兒,以免瞧著別扭,不過卓璉卻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也不想給她添麻煩,索性拒絕了。

現在想想,要是當初換了配角的名姓,說不準她就會死在冬日的枯井中,也不可能見到早逝的妹妹。

現下桓慎坐在女人麵前,看著她愣愣出神、全無半分愧疚的德行,一時間眼神更為冰冷,似三九四九的寒霜那般。

卓璉根本沒察覺到青年的目光,又過了兩刻鍾功夫,廚房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她抬起頭,看到邁步往前走的幹瘦婦人,她穿著靛青色的衣裳,幹枯黑發用木釵綰住,麵龐雖然蒼老,卻能看出秀氣的輪廓,不是桓母還能有誰?

“娘。”

卓璉喚了一聲,上前挽著桓母的胳膊,將人帶到桌前,輕聲開口,“我煮了一鍋豬雜粥,您整天都在酒坊中忙活,最是辛苦不過,快吃點暖暖胃,豬腰能健腎補腰,豬肝能益氣補虛,都是難得的好東西……”

說起來,整個桓家過的最辛苦、肩頭擔著最多責任的人就是桓母了。

丈夫去世時,桓母還很年輕,就算生下了兩子一女,隻要好好謀劃著,依舊能夠改嫁,過上安穩舒坦的日子;但她並沒有選擇這麼做,反而拚盡全力、極為艱難地將孩子撫養成人,勉力支持著搖搖欲墜的酒坊。

卓璉對桓母既是敬佩又是尊重,態度堪稱親熱,與先前冷待桓慎的模樣全然不同。她先將熱氣騰騰的粥水推到中年婦人麵前,明亮的杏眸彎起,又從木櫃中重新取了瓷勺,簡直殷勤極了。

看著卓璉忙裏忙外,桓母不由生出了幾分受寵若驚的感覺,她笑眯眯將粥碗接過,嚐了嚐,隨即不住口地誇讚著。

她沒想到自己僅出門半日,兒媳便換了一副性子,不止笑容嬌甜、語氣柔和,還主動下廚,既孝順又懂事,看起來可不比隔壁林家的瓊娘差!

聽著桓母溫和的話語,卓璉唇角微揚,頰邊露出淺淺的酒窩。

桓家母女倆心地善良,誰要是對她們好,她們也必定會以真心相待,跟這樣性子純粹的人接觸,卓璉倒也不必提心吊膽。

但她略一抬眼,就能瞥見對麵神情冷然的男子,不由暗暗咬牙。

也不知老天爺究竟是憐惜她還是折磨她,重活一回本是常人求也求不到的好事,偏偏桓家出了桓慎這個異類,與老實本分四字全無絲毫瓜葛,就算立下不少戰功,依舊無法抹去他睚眥必報的性情,否則也不會用那般狠辣的手段殺死原身。

見次子坐在原處,動也不動,桓母眼神裏帶著一絲疑惑,問,“慎兒為何不吃?這豬雜粥比福叔熬得都好,米都快融化了,豬雜的口感卻尤為鮮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