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兒笑著說,“軍區裏有一個你的熟人,多虧了她,幫了我不少的忙呢!”
白算盤淡淡的,依舊逍遙的吸著煙,“熟人?誰啊?”
“趙雪蓮啊!”
這名字一出口,白常喜的手一抖,煙袋鍋子就掉在了地上,說話的嗓音也顫了,“誰?趙雪蓮?你見到她人了?她現在……呃,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嫁了個海軍的什麼長,自己也在軍區文工團管事呢!”
白常喜低著頭“嗯”了一聲,也看不清臉上的神色,過了老半天才接著問,“她現在,呃,有沒有自己的孩子?”
“沒有吧!我瞧她那身形,也不像生過孩子的!”
白天兒也沒多想,“爹,她說……前些年在咱們三方村下過鄉,那時候她就是個大美人吧?現在一看,人還是那麼漂亮,大家都說,在軍區的首長夫人裏,她的長相也能排上前三名呢!”
“誰?”南夜聽了一半,扭頭小聲的問,“說誰呢?誰長的好?”
白天兒聽著都有點兒醋意,“就你耳朵長?說誰長的好……你都能聽見?說趙雪蓮呢!方守信他後媽!長得漂亮吧?”
“啊!她啊?還真就是挺漂亮!聽說她剛到軍區文工團的時候,追她的人可多呢!後來才跟了方叔叔,趙雪蓮現在也有四十多了吧,看上去還真年輕!”
白常喜突然小聲的接過,“還年輕?她也該43了吧?天兒都十八了,真快啊!”
話一說完,就使勁的咳嗽了起來。
白天兒給他拍背,“爹,讓你少抽煙,你就是不聽!總這麼使勁抽,將來肺都熏壞了!”
白常喜擺了擺手,“你們先回吧!才想起來,我村委會還有點兒事情沒辦完!”
也沒和旁人打招呼,扭頭就走了。
南夜望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你發現沒,你爹也漸老了!腰也有點兒陀了!”
女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可不是嗎,白常喜孤零零的背影,看著就叫人心酸。
幹脆吧!
進了家門,第一件事兒,拉著小石頭,“走!我送你回家!呃……”
一扭身,在碗架上取出了溫熱的大半碗餃子,又在大鍋裏盛出了幾勺小雞燉蘑菇,找了個籃子往裏一裝,拽著石頭就奔著他家去了!
小石頭別別扭扭的不出大門,“我媽說了,不分地就不讓我回家!”
回頭喊南夜,“二姐夫,我聽話!你們別攆我走!要不……昨天晚上你辦的事兒,我就學給旁人聽!”
啥?
南夜臉都綠了……
屈!
真屈!
昨晚真是啥也沒辦成啊!
到現在都憋得難受呢!
“你個兔崽子,嗯,你還威脅我!我辦啥事兒了?你倒是先學給我聽聽!”
趕過來假裝踹了石頭一腳,“還有啊,你叫我啥?二姐夫?誰是你二姐啊?你咋排的輩?”
白天兒也有點兒犯懵……
自己咋成二姐了?
就算是小石頭朝白常喜叫爹,按理自己也是大姐啊,哪兒來的老二呢?
一琢磨,心裏來氣了,“臭小子,你罵我?”
南夜還沒明白過來呢,“罵你?”
石頭嘿嘿的笑,“我咋罵你了?全村的人……以前不都是叫你‘白二傻子’嗎?你不是白二姐?”
南夜差點兒笑噴了,一拍孩子的後腦勺,“滾吧!回家去!別在這臭白糊了!”
小石頭也沒轍了……“爹”也沒在家,也沒啥威脅能人家的了,這姐夫看著還挺“橫”,不回家就能把他扛肩上扔出去,幹脆吧,好漢不吃眼前虧,回家和娘再商量個對策!
到了自家的院子,見屋門關的嚴嚴的,遠遠的就喊,“娘,娘……”
也沒有人應。
白天兒往院子裏一瞧,院牆是籬笆圍欄,一間小泥房,院子裏的柴火隻劈了一半,斧子還在一邊兒扔著呢,想必是她一個寡婦身子弱,一下子沒法把劈柴都弄完。
四下一瞧,院子裏連個稍微值錢點兒的東西都沒有,日子過得也是挺緊巴的。
等了一會兒,屋子裏依舊還是沒動靜……不禁有些納悶,“石頭,去!敲門,你媽沒在家嗎?”
敲門?
不用!
門也沒鎖啊!
石頭上去輕輕一推,“吱呀”一聲,門就開了。
白天兒跟在後麵一瞧,屋裏飄著層薄薄的青霧,空氣中還有一股煤煙的味道,機敏的拉著孩子向後一閃,順勢把食物籃子塞到了他手裏,“你在外麵等著!”
邊說邊衝著屋裏喊,“王春蘭,趙嫂子,在家沒?”
沒動靜!
心裏“咯噔”了一下,在往屋裏看,地上隱約還趴著個人……瞧那一動不動的樣子,八成是煤氣中毒了。
“石頭,你快去村委會找我爹,就說你娘中煤氣了……呃,別怕,別怕啊!你娘一定沒事兒的!去吧!讓他立刻派幾個人來!把你娘送到縣醫院!”
她也沒敢說的太嚴重,怕嚇到了孩子。
石頭也算鎮靜,還知道把食籃放到門口,這才風一樣的去了!
也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早早就沒了爹,孤兒寡婦的相依為命,心裏上認為自己是個小男子漢,要照顧他娘呢。
白天兒把窗和門都打開了,屋裏的霧氣和味道淡了許多,再一細看,可不就是嘛,王春蘭臉朝下趴在地上……瞧那個樣子,八成半夜發現自己中毒了,也試著掙紮著下地,結果還是昏了過去!
先救人吧!
解開了她的領口,拖著她的胳膊,使勁把人拽到了大門外。
低頭一檢查,嘴裏也沒有什麼嘔吐物,用手再一探鼻息,雖然弱,卻也均勻,這才放下了大半個心。
沒一會兒的工夫,小石頭瘋了似的跑回來了,後麵嗚嗚咋咋的跟著一幫人,白常喜歡披著大棉襖走在最後,氣勢依舊沉穩。
眾人進了院子,一見王春蘭的樣子,說都不說話了,白常喜咳了一聲,“別愣著啊!抬醫院去!那什麼,二狗子,你去把村裏的拖拉機開出來!還有,去找李勝利他娘,她最能咋呼,讓她陪著去醫院!”
白天兒接過話頭,“我去吧!我去就行!”
白算盤搖了搖頭,小聲的答,“你才多大?大過年的去醫院不吉利!再說了,王春蘭要是一口氣緩不過來,以後的事兒還多著呢,你一個小姑娘,別沾這些晦氣!”
他心疼女兒呢!
拖拉機來了,三個小夥子抬著人上了車,白常喜抽著煙袋跟著。
李嬸子帶著個大紅的方巾,穿了件新做的緞子麵棉……過年了,她也要跟著俏俏,張張羅羅地坐在了後麵的翻鬥裏。
石頭哭著要跟去,誰也攔不住,白天兒幹脆把他摟在了懷裏,一起上了車。
拖拉機“突突”的到了醫院,掛號,急診,搶救,進病房……還真是白算盤的眼睛“毒”,李勝利他娘真是能張羅,一個女人楞能說出三個女人的話。
拉著醫生護士就是絮絮叨叨的一大頓,後來弄得護士一進病房,都幹脆繞著她走!
眼瞧著王春蘭悠悠的睜開了眼睛,小石頭“哇”的一聲哭了,趴在她的懷裏,小手捂著臉,看著就讓人心酸。
李嬸子瞪著大眼珠子,“春蘭,你這鬧的是哪樣兒嗎?有什麼事兒想不開,大家一起解決啊,幹嗎要尋死?孩子也不要了?”
白常喜坐在一邊,眼角瞄了一眼石頭,聲音穩穩的……仿佛天大的事兒在他眼裏都不叫事兒,“他李嬸子,說話可得先經過調查研究!什麼尋死?煤氣中毒是啥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一不小心就容易出錯的!”
他這是怕孩子聽了,心裏會難過!
王春蘭低著頭,摟著石頭啜泣。
李勝利他娘見了,兀自沒完沒了的,“村長,你看她的樣子?意外?像嗎?春蘭啊,你可真夠能耐的,把孩子往村長家一扔,自己大年夜的就……萬一……多折村長的壽啊?”
白常喜罵,“她死不死的,折我什麼壽?咋的?我還有啥對不起她的?”
白天兒把石頭拉到了一邊,囑咐他等在醫院的長廊上,進屋了直接就問,“趙嫂子,到底是咋回事兒吧?有話你就直說!”
“還說啥啊?我自己都嫌丟人!”王春蘭哭了,眼淚劈劈叭叭的往下落,“我就算是再不要臉,還能讓孩子管村長叫爹?真的!實在是我活不下去了!就想先走?又怕孩子沒著落!心裏一琢磨,村長的人最好,家裏也沒兒子,準保虧待不了小石頭。昨晚我把爐子裏的火壓了,躺在床上等死,可,可……到了最後關頭,我又後悔了!掙紮著下了地,還沒出屋呢,就……”
也是個苦命的女人!
白常喜歎了口氣,“為了兩畝地,就鬧的要死要活的?你的命可忒不值錢了!”
王春蘭機械的重複著,“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李嬸子插言了……也不知道是勸人呢,還是火上澆油呢,“春蘭,你就是個傻子,這麼一鬧,人沒死過去,還欠了一屁股債,上醫院搶救不花錢呐?都是村長給你墊上的,小二百塊呢!以後你咋還吧?”
王春蘭哭得更厲害了。
白常喜有些不自在,在椅子裏欠了欠身,“哭啥?我最見不得女人哭!這樣吧,老趙家的,村裏分地的政策我改不了,不過,我給你許個差事,萬一我姑娘真包了後山的那片荒地,你就過去伺弄地裏的活,早晚也少不了你們娘倆的飯吃!”
王春蘭一聽,掙紮著起身,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村長,叫我咋說呢?我上你家那麼鬧去,你也沒記恨,還願意幫我……”
“記恨啥啊?我是村長!村裏誰家有事兒,我還能眼瞧著不管?起來,快起來,大過年的,我可受不起這個!”
李嬸子把王春蘭扶上了病床,“醫生說了,你沒啥大礙,在醫院養個一兩天就可以回家了!我就不陪著了,家裏的事兒也多,村長,那我先回了!”
“嗯呐!我也走!”
白常喜瞧著女兒,“天兒,咱也回家吧?把她家的小石頭也帶回村,先留咱家吧,大過年的,總不能看著孩子沒人管!”
白天兒答應了一聲,“行!爹,你們先回吧!我給趙嫂子買點兒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