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抉擇(1 / 2)

杜蘭德緊趕慢趕地跑到胡蝶身邊時,她正在低頭檢查一個仰躺於地的男人,應當是活的,他看見那人的胸膛還有微微起的伏。隻是這人也太慘了點,衣服幾乎被碎成碎片,僅剩的地方也髒兮兮的辨不出原本的顏色。半邊臉上都糊著血痂,看不清模樣,右耳不知去哪兒了,隻餘一個血洞,裸露在

外的四肢上全是黑灰,左小腿上還有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感染,膿血和汙垢混在一起,凝結成扭曲的模樣。

也難怪胡蝶會尖叫,杜蘭德一個大男人陡然看見都心驚了一下。

從傷口來看這人應當遭受了炸彈襲擊,黑手是誰不言而喻。

讓杜蘭德佩服的是胡蝶在開始的驚慌後很快恢複鎮定,還不忘自己身為護士的本職,毫不嫌棄地給傷員檢查身體,還撕破自己的手帕給他包紮傷口。

“阿杜,你站在那裏做什麼,來幫忙啊!”胡蝶扭頭,看見站在不遠處的杜蘭德,忙招手道。

“哦,好。”杜蘭德嘴上應了,動作卻不甚積極,不是他見死不救,而是很清楚地知道這人救不活。不說炸彈爆炸時的衝擊波對人體內髒的傷害,就是腿上那道已經化膿感染的傷口,在抗生素沒有普及,截肢手術又無法開展的現在,都足以要了這人的性命,胡蝶所做的

不過是稍微減慢結果的到來。

“我要做些什麼?”杜蘭德走到胡蝶身邊,憐憫地看著奄奄一息的男人。

“你先把他扶去樹下坐著,我去找點止血的草藥。”胡蝶不放心地又叮囑一句,“小心點,他身體很虛弱。”杜蘭德點點頭,彎下腰將男人以“公主抱”的姿勢抱起,又輕手輕腳地走到樹下,讓對方坐靠在樹幹上。他剛剛將傷員安頓好,胡蝶就拿著大把草藥回來了。她顧不得葉片

上的灰塵,胡亂擦兩把後放進嘴裏,嚼爛了吐在手心,仔細地糊在那人潰爛的傷口上。

這樣不衛生,草藥無法徹底消毒,唾液中的菌群還可能加重他的傷勢……

一肚子的話在嘴邊,看到她認真的表情後又吞了回去,杜蘭德知道她肯定清楚這個人的情況,現在的盡力搶救隻為對得起自己,他也幫不上什麼忙,沒道理去打擊她。太陽已然落山,隻剩餘暉斜斜撒在天邊。半幹不幹的褲子貼在腿上,帶著池塘的寒氣,杜蘭德覺得有些冷,轉身尋到脫下的衣服隨意穿上。他無意中瞥見雙手沾滿血汙,

便索性蹲下去,就著池塘洗個手。

“阿杜,你來一下。”胡蝶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欣喜。

杜蘭德應了一聲,將濕漉漉的手在衣擺上擦幹,大步走回去。

興許是處理得當,男人竟然在胡蝶的照顧下悠悠轉醒,甚至還啞著嗓子向她要水喝。

兩人都沒有帶水囊,隻得用樹葉盛了池塘裏的水,慢慢喂給他。

男人喝水後斷斷續續說了很多話,看上去神智很清醒,不像重傷在身的樣子。杜蘭德知道,他是回光返照了。

隻是他說的是方言,那些奇奇怪怪的語句杜蘭德一個字都聽不懂,全靠胡蝶一句句給他翻譯。原來這人是嘉興人,為了躲避日軍的空襲才逃出城,逃難路上被炸彈所傷也不敢停留,拖著傷腿一路爬到這裏,最終體力不支昏了過去。本以為就此喪命,沒想到被胡蝶

所救。在得知兩人準備取道嘉興去南京後他用盡力氣不停搖頭,表現出強烈反對,說是嘉興絕大部分地區已經陷落。由於國民政府要求嘉興擔負起掩護淞滬戰場上撤下來的主力

向內陸撤退的任務,所以也是日軍攻打的重點城鎮,絕對不是取道的好選擇。杜蘭德隻知道抗戰的大致發展趨勢,對這種具體到市縣的戰況壓根不了解。如今聽見胡蝶的轉述,隻覺得遍體生寒。雖然他不懂曆史,但也知道作為後撤必經之路的地方

絕對是敵人重點關注對象。他們這群老弱病殘想要穿過嘉興去南京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如果尼克知道揚州會在11月19日陷落,那他怎麼會不清楚嘉興承擔著掩護主力軍撤退的事?如果知道,他為什麼還要堅持走嘉興去南京,不是羊入虎口?杜蘭德覺得眼前迷霧重重,不僅要麵對不知何時會突然出現的日軍,就連一起來的兩個同伴都各懷心思。一個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要隱瞞自己對這段曆史的了解程度,另

一個則明知有危險的情況下還對去南京有莫名的執念。在去上海的提議被否後,菊若退而求其次,認為可以去蘇州,尼克卻堅決反對,甚至為了避免去蘇州而選擇取道路程更遠的嘉興前往南京,無視通過蘇州也能去南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