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姚臨走前,跟呂方成喝了一次交心酒。呂方成一喝酒就過敏,身上起的疹子能半個月不退。這次為陪失意的老姚,算是舍命陪君子了。老姚其實根本不用人勸,自己就喝大了,喝到最後號啕大哭,經營了幾十年的省會最大營業部的主任位子,拱手讓給自己天天對上美言的徐文君了,自己馬上要流放到二級市去。“方成啊!男人,吃來吃去,吃的都是老二的虧啊!你可千萬不能犯我這樣的錯誤啊!徐文君,是修煉千年專門收拾男人的美女蛇啊!”呂方成沒敢回答他:“她充其量,也就算是蛇吧!離美女,還有十萬八千裏呢!”
呂方成頂著腫成豬頭一樣的臉回家了,呼吸裏有發燒的氣息,熱浪衝鼻,他心裏大不自在,趁著酒勁在家發泄:“要是憑實力,老子幹個行長也綽綽有餘。為跟那個蛇精鬥法,天天把自己置於下三爛的井裏,給人閨女輔導,給人擦油煙機,給人拍言不由衷的馬屁,給人服壯陽藥,還要陪人喝麻疹酒,把自己弄得跟小醜一樣,天天玩這些不上台麵小戳小搗的把戲!媽的!原以為吃得苦中苦,做個龜孫以後能騎徐文君一頭,哪曉得還是技不如人,被她騎在頭上作威作福,我還要徐主任長、徐主任短,她放個屁,我都得撿起來聞,不聞她就去上頭擠對你,給你小鞋穿!我哪裏像個狀元!我都不是男人了!!我就是太監!!!”
鄭雨晴什麼都不說,默默地拿皮炎平給他塗抹全身,任他扯嗓子發泄。等呂方成睡熟了,她抱著閨女去小房間的小床上,拍著女兒,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
徐文君主政之後,讓呂方成處理的第一筆業務,居然是催討高飛的貸款。
高飛的款子是呂方成放出去的,他現在是江州頭一號陸海空三棲廣告商,也是文化地產大土豪。所謂陸海空,即是電視電台紙媒網媒以及戶外大大小小的廣告牌,凡你在江州所見的廣告,基本上都由高飛代理;你打開電視,隻要是年代戲,裏麵出現烏篷船小河道的,都是在高飛的影視基地加旅遊城拍的。
高飛的公司本來一切順利,偏偏其中一個醫藥養生旅遊項目受到政策方麵的影響,被叫停一年多,前期投入近一個億,一分沒收回。其實這也不算什麼,賣掉這個項目高飛也不賠錢,隻是目前卡在法律程序上,他暫時拿不到現金。但明年各大新聞媒體的廣告位發布在即,高飛急需一筆現金。他在銀行的貸款需要展期,利息暫時也還不上。
高飛央求道:“羅鍋上山,前(錢)緊哪!方成,你別催我,緩一緩,到明年春節前商業廣告一上來,我連本帶利一把付清!”
呂方成當然不催,可是“徐跳奶”在催。知道是方成的業務關係,她催得尤其緊:“這是不良貸款!你必須立即回款。銀行在清理呆壞賬的當口,你不要因為對方是你的同學,就壞我們營業部的事情。你收不回錢,我就收拾你!”
呂方成道:“徐主任,這個客戶的經濟實力我是知道的,他是咱們行多年以來的優質客戶,咱不能幹這種臘月天氣收棉襖的不道德事情。他現在現金緊張,咱給他緩一緩,最遲到春節,錢就都回來了。這客戶就是咱的死忠粉,你現在把人資金鏈斷了,人背後也是有人的,那個人大劉副主任的太太是他幹姐姐,多少行都等著撬咱牆腳,萬一這一次真給撬走了,我再找不到這樣的優質客戶了!”
徐文君:“你不要跟我談道德!我就是上級銀行的一杆槍。上麵吩咐咱收,我就立馬收;上級吩咐咱貸,咱就立馬貸。業務細節,由你負責。我警告你,下個月頭,我見不到錢回來,我要你死得好看!”
呂方成拿這個女人毫無辦法:“人至賤則無敵。她能把她賤的本性暴露得一覽無餘毫不遮掩,我真是佩服她了!”
鄭雨晴:“我更佩服的是你們的領導。無論鬥轉星移,誰在任上,都能欣賞她,這也是你們領導的水平!”
呂方成歎口氣說:“領導,也是需要一杆槍,指哪打哪。”
鄭雨晴果斷決定要幫助高飛。呂方成一籌莫展:“怎麼幫呢?我也想啊!恨不得拿錢給他墊上……我現在要他錢,就是要他命啊!”
鄭雨晴眼睛一亮:“哎,要不,咱把房子抵掉?”
呂方成“嘁”了她一聲:“就我們這房子?你能抵幾個錢?高飛差銀行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幾千萬呢!”
“不是還銀行。我們報社改革了,年底不發福利,改讓員工包廣告版麵。內部價格賣給我們,讓大家自己想辦法賣出去。賣了錢就算自己的福利。咱們把房子頂出去,能拿多少廣告位就拿多少,把這廣告位給高飛,不就等於給他錢了?”
呂方成一拍大腿:“這麼好的事兒,咋沒聽你提過?”
鄭雨晴“嘁”了一聲:“我本來都不打算要的。我是新聞工作者,不是賣廣告的,我能把版麵賣給誰?我采訪對象?我朋友閨密?然後賣給人家自己拿差價?那我成什麼了?本來這個貓膩兒,就是集團領導給自己發的福利。一般員工誰有能力包版麵?”
呂方成笑了,說:“領導一定沒想到殺出你這個程咬金。我再把家裏賬上的錢攏一攏,有一個是一個,爭取多包幾個版。”
靠著方成兩口子抵房子買到的廣告位,高飛生生把氣緩過來。等醫療旅遊項目批了,他提溜著錢去呂方成家:“雨晴,方成,夠哥們兒!大恩不言謝!”
鄭雨晴瞪他一眼:“說謝字就見外了!我們三個是啥關係?”
呂方成隻拿了買版麵的內部價:“其餘的你拿走。”
“這,這可不行!這些都是雨晴的福利!我知道報社現在的收入很少。”
鄭雨晴:“我收入少不還有他嘛!我家哪還指望我那點錢吃飯?你這樣做,是打我臉。你倆的關係不要扯到我。你隻要做好他的金牌客戶就好。”
高飛收下其餘的錢,衝兩個人拱拱手:“我俗了。我俗了!咱們弟兄之間,有情後感。雨晴,你也是一爺們兒!女漢子!”
雨晴抱著萌萌笑著說:“一過三十就不叫女漢子了,以後請叫我女老漢!”
這一年,呂方成用年終獎,貸款買了三室一廳的大房子,每個月還款5800元。
這一年,鄭雨晴的媽許大雯腸癌,又動手術又放化療。
這一年,萌萌上了幼兒園小小班,雨晴要被讀半天書的娃逼瘋了。送孩子去幼兒園以後趕到單位打個卡,又速速去買菜,開車去醫院接了媽,回家給媽把飯做了,再去幼兒園接娃。連軸轉,不得歇。
這一年,鄭雨晴還要上班寫稿賺點小錢備荒。
這一年,雨晴在照鏡子的時候,發現了鬢角的白發。
鄭雨晴決定請個保姆幫忙,她的心髒已經承受不了太多壓力,常有早搏心悸跡象。她對中介說:“我現在伺候完小的,再伺候老的。我老公一月給我3000家用,大姐比我幹得好,我可以多給她錢,沒我幹得好,就隻能3000朝下了。”中介掂量半天回複她:“安排起來有難度。你不一定像你老公那樣有好運氣,能找到你這樣便宜的大姐。”
也是這一年,高飛在探望許大雯的時候,看見身心疲憊神形憔悴的雨晴,聽許大雯說她有還貸壓力,轉身就替她把貸款還了:“這本來就是你們自己的錢,當年你們自己賣了廣告版麵,房款也夠了。”
但鄭雨晴硬氣地每個月往高飛賬上打5800。高飛覺得鄭雨晴硬得都難做朋友了,鄭雨晴答:“你給我這個定心丸就是在幫我忙。”
還是這一年,讓鄭雨晴下定決心,以後給婆婆送終養老。
知道鄭雨晴的辛苦,婆婆立即丟下她親閨女和一手帶大的外孫子,回家幫鄭雨晴拉扯萌萌。一如既往,不多說一句話,進門的那一刻,鄭雨晴的心就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