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二婦女臨危受命(2 / 3)

呂方成溫柔地抱抱她說:“瞎說八道,你哪是中年女人,你還是小姑娘呢,你的耍無賴,是一種嬌滴滴。”

鄭雨晴撲哧一聲給氣樂了。

方成攬著雨晴,感到她瘦得像紙片人,剛生孩子時那個珠圓玉潤的富態早已不複存在,不覺心疼:“今年你的訂報任務沒完成吧?兩百份你交給我。”

“你會不會算賬?完不成最多扣兩千,訂一份報紙小三百塊!”

“我找客戶……讓高飛訂吧!反正他也要買禮物送客戶的。送報紙挺高雅。”

鄭雨晴立刻反駁:“你瘋啦?為自己少損失兩千塊,你讓高飛多出6萬塊?你敢去!”

“你這樣太累了,心裏還糾結。找個機會從一線出來吧,轉到編輯崗去,離那個張國輝遠遠的。反正現在你們單位,新聞已經死了。”

鄭雨晴想了想點點頭:“方成,那我就真的退二線了,以後我和萌萌就指著你啦。”

呂方成笑道:“苟富貴勿相忘。”

豈料張國輝先離鄭雨晴而去了!

都市集團新一輪競聘開始,他上躥下跳做足了功課,最後打敗十來個對手,如願以償聘上廣告中心的主任。

廣告中心主任是肥缺。雖然說集團號稱多種經營幾條腿走路,但真正賺錢的,還是靠廣告發布。廣告中心主任的手中,握著大大小小的廣告和軟文版麵,硬廣告打多少折扣,軟文給多少回扣,小報頭掛標給多大尺寸,這些雖然有章可循,但執行起來都是有彈性的。不好往多裏去猜,反正經手總有兩把油—要不當年高飛巴結著從門縫裏給廣告部主任遞草紙呢!這個位高權重的中層崗位,甚至連副總編都要敬讓三分。曆屆廣告中心主任,都一臉自豪地宣稱,他們是單位的錢袋子!為了提上這個錢袋子,傳說張國輝上上下下沒少打點。

吳春城在都市集團幹了小三年,深知報紙版麵要好稿來撐,好稿需要好記者來寫。吳春城撥拉來撥拉去,整個報社像鄭雨晴這樣不調皮搗蛋又業務精良的員工,並不多見,而且幹得多吃得少,便宜大碗又實惠。社會上招聘的精英們動不動可就要年薪三五十萬哪。畢竟前任老傅留在賬上的錢越花越少,而賺錢又沒他想象的那般容易。

競聘前夕,吳春城找到鄭雨晴,告訴她,領導已經內定她為新聞部主任,讓鄭雨晴第一誌願就填這裏。吳春城滿心期待鄭雨晴表達感激之情。但鄭雨晴不知好歹:“不好意思吳總。重擔我挑不起。您另選他人吧。”

吳春城不快:“怎麼,聽著像鬧情緒的意思?多少年沒提拔你,委屈了?”

鄭雨晴謝謝他的美意:“我愛人工作忙,我孩子小,兩家老人又都有病,我精力有限,能力也不夠,咱們集團在您的帶領下是奔著上市去的,我不能耽誤這樣的大事。”不卑不亢不慍不火。

吳春城惱了:“我發現《都市報》搞不好,是因為這裏的老人兒有一個特點,總喜歡叫。不給機會,叫;給了機會,還是叫。這都到了傳統媒體和互聯網拚刺刀的時候了,你跟我說家裏事情多?這個報社我看來看去,老人兒裏隻有張國輝有積極主動的參與意識。你的個人能力不在張國輝之下,但在責任感上,他甩你幾條大街!不要以為他天天來我這裏是跑官要官,他是擔責任!這是情懷!情懷!”

鄭雨晴麵無表情地退出,掉臉鑽到劉素英辦公室,開始發泄:“對張國輝的評價就快到烈士的級別了。他張國輝也配得上情懷二字?!”

劉素英安靜聽完,來一句:“你有情懷,你來幹啊!”

鄭雨晴氣憤:“我隻給我敬佩的人工作。現在的崗位,配不上情懷二字。”

劉素英說:“你還要為你自己工作。”

鄭雨晴不解地看著她。

劉素英:“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他吳春城,不會在這裏幹一輩子,他是流水的兵,你是鐵打的營盤。你怎知道,哪天你會有機會煥發異彩?”

鄭雨晴看劉素英的眼神,都有點嘲弄了:“我?我這年紀?煥發異彩?就這職業?”

劉素英:“誰知道呢?萬一呢?主任就是中層,上一步就是高層,我們必須得上的原因是,我們不上,這個陣地上,插的都是吳春城張國輝的小旗子。”

這輪競聘結束後,鄭雨晴當上了副刊部主任。副刊部俗稱清水塘,文人說話喜歡拐著彎,水至清則無魚的意思。比之新聞部日子滋潤的渾水塘,副刊部一沒油水二沒外快,打交道的不是炙手可熱的企業家、身居高位的政府官員,而是退居二線的領導,宅在家中的婦女,落魄的詩人,盲目自大的文學青年,這類人用幾個關鍵詞基本可以概括:落寞孤寂,清高窮酸,憤世嫉俗,不合時宜。鄭雨晴的麾下是準退休的老人、奶孩子的媽媽和待產婦,養兒育女種花草,娛星八卦燙燙腳,喝茶聊天談養生,剩下的時間編編稿。副刊部與世無爭其樂融融。

這個月,報社老人兒歡欣鼓舞,老傅回來當黨委書記了。他還有兩年就要退了,估計是上麵想讓他到報業集團來享受一下年薪製,補償他一輩子對《都市報》的貢獻。

鄭雨晴一踏進辦公室,看到老傅站在自己桌子前查稿子,著實驚一跳,像小姑娘一樣飛奔過去,摟著老傅的脖子說:“哎呀老領導,你可回來了!”

老傅卻板著臉,一把推開鄭雨晴,嚴肅地批評她:“你呀,真是丟我的人,你看看你現在搞的這一版臭狗屎!”

鄭雨晴給戳得馬上蹦起來:“老傅你有沒有審美啊!你自己翻翻報紙,從這兒,到這兒,再到這兒!我告訴你,前前後後這麼多狗屎裏,我這堆算味道最好的了!”

老傅又仔細翻了翻,不說話,背著手走了。

老傅一走,本來笑靨如花的雨晴,一屁股坐板凳上,眼淚吧嗒吧嗒掉。連劉素英號召的一幫老同事給老傅辦的“回馬槍”酒席,她都賭氣不參加。劉素英過來勸她,鄭雨晴想想又掉淚:“我不去!我沒臉!他批評得對,我天天就在這裏,幹的都是撮糞的工作,我自己就是一坨屎!”

劉素英在飯桌上把鄭雨晴的話帶給老傅,老傅端起酒杯,送到嘴邊又放下,搖頭說:“又把她靈魂給捅穿了。”一仰頭,把一杯小酒灌下,放下杯子喃喃自語,“可她,至少還是有靈魂的啊!”

省裏領導來視察,就是當年的市長王聞聲,他現在調到省裏當調研員了。看著報社一片凋零之狀,王聞聲對老傅感歎,《都市報》要有新血液,以應對移動互聯網時代,我們這些老人,已經搞不懂什麼QQ啊微博啊,現在又多了個微信。傳統媒體要讓年輕人有接班的機會,才能跟新時代抗衡,繼續發揮作用。

老傅接口道:“我們報社有個女記者,年輕有為!當年寫過不少好作品,獲得過全國優秀記者獎,就是那個鄭雨晴。像這樣的有新思路有業務素質的年輕人,有沒有提拔的可能?”

領導一聽,有些振奮:“要大膽起用年輕人,你說呢,春城?”

吳春城斟詞酌句地想了半天說:“她現在是我們副刊部主任。人還是有能力的,就是缺少些擔當,以前數次提拔她,都被她拒絕了。您知道,女同誌,有了家庭和孩子,心思就不在工作上了。”

領導背著手歎息:“可惜了。你不得不承認,男女在事業上,女性是天生吃虧啊!”

鄭雨晴並不覺得吃虧。如果不去想那每個月都在瘦身縮水的工資條,還是很開心的。她的生活非常規律,早上給一家人做好豐盛的早飯,稀的幹的鹹的甜的,安排好老婆婆,悠達悠達送萌萌進學校,不急不慌來上班,先在樓下健身器上扭幾十下,微微發汗後上樓衝水泡茶吃蘋果,看幾張編輯們送上來的版麵,改改錯字調調標題,聊幾句天鬥鬥嘴再簽簽稿費單,很快就吃中飯了。時間一晃混到下午三點,她溜出報社,先去小菜場再去小學校。部門其他人也跟著放羊,為應付集團可能出現的突然抽查,每天留一個人盯到五點。不隻副刊部,報社其他部門都如此。陽光燦爛的日子還好,遇上下雨陰天,附近的寫字樓都燈光璀璨,唯有報社這樓張著黑洞洞的窗口,陰氣森森,大白天的沒一點人氣和活力。

指紋打卡?早不打了。報社效益下滑,你發不出全勤獎還讓人打個屁啊。

劉素英歎息:“衰啊,你看大院的荒草,長得齊腰高了吧?上回我都看到躥出黃鼠狼了,硬是沒人管沒人問!上上下下角角落落,哪哪兒都寫著一個字,衰!”

鄭雨晴:“想想也怪害怕的,現在報社上下好像全無推動力,完全是慣性運動,可我們不是在光滑的沒有摩擦力的理想環境下啊,萬一哪一天摩擦力大於慣性,那不就徹底停下了?那可怎麼搞?”

“我們這是拿著賣白菜的錢去操賣白粉的心吧,這事本該肉食者謀之!”劉素英從口袋裏摸出一個信封,“喏,這個研討會你去開吧,海南的。趁機玩玩。”

鄭雨晴展開信封一看,會議主題是“互聯網形式下紙媒的對策與應對”:“這是你們老總級別的會,我去不合適吧?”

“合適。我聽說,有大領導點你名了,希望你們這樣有才幹的新一代記者能完成傳統媒體與互聯網的融合。”

“為什麼這種千年解決不了的難題就會想到我?我腦子大概有七年,都隻用其中千分之一的細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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