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不強大天不容(1 / 3)

七百周年活動結束後,市統計局專門做了調查,結果顯示活動好評率幾乎是滿分。市領導還指示《都市報》與電視台,做了城市宣傳片《梧桐江州引鳳凰》,宣傳片在央視晚間12點左右反複播放,據說國家高層領導都看到了,很給盧書記江市長爭臉。

那段時間領導們很忙,不僅要接待來客參觀城市“修新如舊”,還要走出去傳經送寶。以前評了幾次不能成功的“全國文明城市”,今年眼看就要旗開得勝。盧書記對鄭雨晴說:“像這種大型的穩妥的活動,還是要靠你們傳統媒體,交給新媒體,不曉得會給走成啥樣,尤其是老領導,怕不能接受。我現在一看各種電商做廣告用的詞,我頭都炸!什麼‘無下限’,什麼‘逼格高’,聽起來都像罵人,不優雅。今後市裏的大型活動宣傳,還交給你們,還是政府花錢,你們放炮!”

鄭雨晴大笑。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到賬的500萬原先隻敢看不敢用,怕上次GDP報道把領導惹毛了,以後再沒活水進來,盧書記給吃了定心丸,現在終於敢花了。

她在采編會上說:“掙錢掙得漂亮,花錢也要花得漂亮,可不能當守財奴。能掙會花才是經濟的良性循環。好鋼使在刀刃上,你們大家談談錢的用法?”

有老同誌立刻提:“以前說賬上沒錢,把老同誌應該報銷的醫療費給停了,現在有錢了能補發嗎?”

有年輕人提:“很多有才幹的年輕人都逃跑了,能不能提高年輕骨幹待遇,挽留住人才?”

還有人提議:“發誰不發誰都擺不平,不如投入基礎建設,人才管理也包括健康管理,單位的健身房籃球場年久失修,用這上麵誰都沒意見。”

“光說花錢,沒說掙錢的事。財源還要廣進!那個食堂小李,每天利用我們報社的食堂平台,賺這麼多錢,盤活他家資產,我們得問他收場地使用費吧?”

“我聽說物業劉總說市場化,不再拿單位的錢,自己開工資。她哪來的工資,不還是從我們頭上掙的?這錢不能那個小團體拿啊,得大家分!”

張國輝嬉皮笑臉:“別吵別吵!讓雨晴老總說說,刀刃是哪裏?”

鄭雨晴道:“首先重獎粟海峰、何亮亮和江天佑。這次活動做得好,他們三位是功臣。今後咱們實行首席記者製,重大優秀的稿件和策劃,奮戰在一線的記者都會獲得同樣的獎勵!剩下的錢,我想都投入在內容的製作和輸出上。”

大家齊聲喊:“內容天天給人偷,又不賺一分錢!憑啥?”

鄭雨晴淡然一笑:“有人偷說明有家底。要是連賊都不惦記了,說明你一點都不值錢了。雖然內容看著不值錢,但你要堅信未來內容是值錢的,這個錢,也許不是現金,名聲也是啊!流量也是啊!不值錢,也要做好。”

她環顧大家:“有一些人啊,正能量沒有,負能量滿滿。自己不幹活,還容不下幹活的人有成績。食堂小李,自己倒貼錢讓大家吃飽吃好,物業劉總,本來羅副總的位子是她的,她給年輕人騰出地兒來自謀生路,現在都能接外麵寫字樓的生意了,人家汗珠掉八瓣給自己帶來的好生活,怎麼就看不慣呢?以後誰看不慣,誰自己找點子,自己也謀個好路,那些負能量滿滿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粟主任終歸要告辭。走之前他慘慘一笑:“走了的人,從來都回不去。這你知道。滿滿的傷心。”

鄭雨晴答:“常回來看看。你就當回來看看你受苦受難的大姐。在外頭,過得不如意的時候,就想想我,你就舒坦了。”

鄭雨晴嘴上說受苦受難,其實心裏還是有願景的,至少,省新聞協會的年度好新聞評選,她寄托了很大的期望。按照正常預測,僅丹鳳湖小區爆炸案的特刊就足夠包攬這屆大獎了。

但是,現在是新媒體當道!評獎新政向新媒體傾斜,專門設立一個獎項叫新媒體獎,報送單位圈定為新媒體。而其他針對傳統媒體的獎項,新媒體照樣可以參與。鄭雨晴拍了拍手邊一摞打印出來的參評稿件:“新媒體送評的稿件,八成都是抄襲傳統媒體的,咱們評獎原則的第一條,必須是原創稿件,對吧!”

新媒體人並不介意:“天下文章一大抄!《都市報》參評的爆炸案稿子,線索是從我們江州在線得到的吧!你們也不能算原創。”

主席勸:“鄭社長不要太激動哈!他們以前沒有記者證,不抄也不行,不過最近網媒要發記者證了!以後他們就獨立調查!”

新媒體人大度一笑:“歡迎你們傳統媒體的人,包括鄭社,來我們新媒體高就!”

鄭雨晴兩肋竄氣,頂得生疼,差點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她審讀完所有參評稿件,交上自己的意見,便匆匆離會,並不像其他家的老總,坐等複評結果出來。

鄭雨晴也是不得不提前走人,盧書記在電話裏已經批評她了,盧書記一直溫和有禮,這樣急召鄭雨晴是頭一次。因為著名企業家、省人大常委、致公黨的宋主席,投訴《都市報》。

盧書記把報紙連同投訴信一起拍在鄭雨晴麵前:“你不要以為做了一次成功的眾籌實踐,就用經濟效益這一把尺子去衡量所有的新聞!你們手中的話語權,是用來追求真相和闡釋真理的!不是讓你進行權錢置換的!”

鄭雨晴沒吭聲,低頭認真看報紙:“奇怪,這個記者是誰啊,我們那裏沒有叫錢多多的人嘛!”

“我看你拎著箱子,估計要出差。你先放下手頭的事,去把這件事徹查一下,不然我沒辦法跟上頭交代。”

鄭雨晴苦笑道:“我這就是把手頭緊急的事放下,剛下火車就奔您這兒了。您打算讓我怎麼處理錢多多,才好跟上麵交代?是不是讓他去資料室,永遠不給上版麵?”

盧書記一愣。

鄭雨晴:“盧書記啊,我雖然還不知道這錢多多是誰,可我想替他求個情……”

“小鄭,你上任這幾個月,時時刷新我對你的印象啊!你們《都市報》的表現,過山車一樣,建市活動剛剛HIGH到頂點,轉手來個新聞訛詐!宋常委說,涉及被調查組進駐的企業總共有四家,你們隻提他們一家,主要是因為他們去年沒在你們這裏做廣告。小鄭啊,你這是丟個辮子給人抓。”

鄭雨晴歎一口氣,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所謂:“書記,反正我檢討都寫成家書了,今天索性跟您說點心裏話。”

盧書記示意她有話直說。鄭雨晴便口無遮攔,像機關槍一樣,突突突突一陣猛掃:“新聞記者這個行業,已經沒法幹了。怎麼幹都是錯。隻要踏進記者這個行業,就帶著原罪。花錢寫表揚叫有償新聞;沒花錢寫批評新聞叫新聞訛詐;花錢了,既沒寫表揚也沒寫批評,那叫有償沉默;人不花錢,我可以不可以寫呢?仍然不行!因為你這是在提前布局,準備左右手互搏。盧書記,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您知道北京西直門立交橋吧,東西南北上下左右,無論朝哪個方向走,都違反交規!幹新聞也一樣,全是G點,碰不得!”

盧書記:“哎!咱倆到底誰給誰上課?你才全身G點碰不得!你的兵,都是好的?你的做法,全是對的?我怎麼聽說你又跟新聞協會主席幹上了?說人家新媒體怎麼怎麼惡劣。你這樣抵觸情緒,會造成行業內部都把火力集中在你這裏。我召你來,也是希望你遠離是非,多幹事,少表態。”

“不行,再不表態我就委屈死了。我們跟新媒體在一個舞台上表演,人家三節棍飛鏢蠱毒全上,而我們根本就是戴著鐐銬在跳舞……這也不能那也不給!尤其是紙媒,白紙黑字的,一百年都摳不掉!你訓來訓去,隻有訓我!”鄭雨晴委屈得聲音都變調了。

盧書記關切地問:“小鄭,我可是頭一次看見你負能量爆棚。最近工作不是很順利?有沒有什麼需要我給你支持和幫助的地方?你呀,要把工作呢,就當成打遊戲升級,要有既競爭又娛樂的心態,這就是我們常說的,不能感情用事啊!你先回去吧,先了解一下情況,再做個文字上的……彙報?讓下麵工作人員,好好提高一下業務水平。”

鄭雨晴眼圈忽然一紅,她低頭,吸溜幾聲鼻子,賭氣說:“我就大包大攬了!就批我一個好了。我管理不善,我水平不高,反正我就這一攤了,要死不得活的,求您了,現在記者也挺不容易的!別折騰他們了!”

“你啊,你這個倔頭倔腦的樣子,很得老傅真傳!好了好了,你們女同誌,情緒忽高忽低的,今天,你不適合理性談話。我們到此結束,不把矛盾擴大化。過兩天我再找你聊。快走快走!”

把鄭雨晴轟走以後,盧書記無可奈何地笑了,連秘書都笑:“怪不得江湖都喊鄭雨晴‘中二婦女’。跟書記說話都這樣衝頭衝腦。”盧書記搖搖頭:“她呀,這是內外交困,委屈疊加了呀!中國呢,對賢者的要求,要任勞,還要任怨,要負重,還要忍辱。很多人是能夠任勞負重的,就是受不了任怨忍辱。”

秘書想了想答:“在中國,想做一番事業的人,誰不是這樣?”

鄭雨晴問羅美林:“榮興那條稿子是誰寫的?錢多多是誰?”

羅美林坐在雨傘下麵:“錢多多?美林我不認識,這稿子是何亮亮郵箱發來的。”

鄭雨晴趕緊把何亮亮召來:“怎麼又是你!上次寫了檢討,這才過去幾天啊!”

何亮亮低頭說:“這是政府通稿,原本是四家企業都在上麵,但張副總堅決要求拿掉三家,而且要我必須署名本報記者。我當時就知道會出事,所以,就署名錢多多了。”

鄭雨晴暴怒:“知道會出事,那你還敢發?!”

“張副總堅持要我發,說這稿子發得師出有名,敲打得了無痕跡。我哪敢跟他抗命?”

鄭雨晴把稿子拍在張國輝麵前,怒不可遏:“我看你還是沒關夠!你怎麼一點教訓都不吸取?!你到底要把《都市報》給禍害到哪裏去?!”

張國輝避開鄭雨晴的暴風驟雨,毫不顧忌地當著她的麵點了支香煙:“廣告大客戶保護名單誰家沒有!我打擊這些不做廣告的,是對大客戶負責。客戶關係有遠近親疏,老百姓辦婚宴,紅包一千和紅包一百的,不也坐一桌的席吃一樣的菜!鄭社,你做你的新聞,我搞我的廣告,咱倆各管一攤相安無事多好!跟一家人似的,男人掙錢女人花!可你這個女人啊,就是不會安靜享福!動不動就說我新聞訛詐,這個在廣告學上,叫營銷!”

鄭雨晴氣得臉色發青,“啪”的一聲,把茶杯扔在地上,杯子頓時四分五裂:“張國輝,你把煙給我掐了!本來我在盧書記麵前拍胸脯撐大個兒,想把這事給你頂了,現在看來,沒有必要。明天,你自己去市委,跟書記說明情況吧。”

張國輝按滅煙頭:“原來是盧書記啊!雨晴社長,榮興這家企業仗著政府保護,不曉得有多橫!說起來是這代表那代表,天天拿國家補貼肥自己腰包。他老大光外頭私生子就三個,還不是一個女人生的,第一我不算曝光他,這是新聞通稿;第二我曝光他也是為民除害,他有一屁股屎,哼,還敢去市委告狀。我今晚就把他跟女秘書開房的照片發網上!不怕他不服軟!”

鄭雨晴拍桌子:“張國輝,兩條路你自己選,出這個大樓,隨便你咋搞,要想留下來,你必須循規蹈矩!”

張國輝皮笑肉不笑:“喲,聽您這話的意思,是想趕人下班了!我張國輝,雖然蒙您推薦,但好歹也是組織正式任命的,哪能你叫我走我就走?”

陳思雲把地上收拾幹淨,又給鄭雨晴泡上一杯茶。也給張國輝倒了一杯,張國輝輕佻的口氣:“陳思雲,風物長宜放眼量,你有前途,沒有狗眼看人低。”

陳思雲氣得不行,鄭雨晴衝她做了個手勢,她氣鼓鼓地退到外間。

鄭雨晴厲聲道:“張國輝,隻要我在這裏坐鎮一天,你就不得放肆!你現在暫停手頭工作,下去給我寫檢查去!”

“憑什麼呀?文章是何亮亮寫的,版麵是羅美林簽的,要寫,也是羅美林寫啊!屎盆子扣我這兒幹嗎?”

話音剛落,羅美林飄了進來,聲音激烈到失控:“美林不寫檢查!檢查會影響美林的進步!美林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給自己增加汙點!鄭社長,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那天美林正準備簽樣,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張副總他進來了,點名要我發錢多多的稿子,他糾纏我不放,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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