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鶴公子(1 / 2)

武夷山離浦江有千裏之遙,蒖蒖乘馬日夜兼程,也花了好些時日才趕到山腳下,那時馬已疲憊不堪,山中又風雪交加,蒖蒖見山路濕滑,馬無力前行,便將馬寄養在山下農戶家中,自己背負行李進山。

趙懷玉說那位問樵先生住在隱屏峰問樵驛中,蒖蒖在山腳問了大致方向便入山。武夷山丹山碧水,曲水縈繞,風光原是十分秀麗,但時至隆冬,風雪正盛,山路崎嶇難行,蒖蒖也無心思觀賞風景,沿著九曲溪行去,見有一處峰巒峭拔千尋麓,方正如屏,猜測那便是隱屏峰,遂著力攀登,一路隻覺山勢陡峭,密林莽莽,也不知摔倒滾落多少回,才攀至山腰,極目望去,周遭更是雲水空濛,杳無人影。

蒖蒖已獨行大半日,所帶食物與水消耗殆盡,此刻又冷又餓,麵前積雪深可盈尺,而前路茫茫,全不見屋宇樓舍。蒖蒖四顧,見不遠處似有一岩洞,遂勉力向前,欲至洞中稍避風雪,然而數步之後即覺頭暈目眩,雙膝一軟,跌倒在這寒煙如織的琉璃世界。

蒖蒖意識模糊,將要暈厥,忽聞一聲唳鳴,感覺到似有飛鳥自空中盤旋而下,落在她前方。

蒖蒖緩緩睜開眼睛,逐漸澄清的視野中赫然出現了一隻丹頂雪羽的鶴。那鶴脖頸纖細修長,毛羽瑩潔,惟頸、尾、足為黑色,長喙中銜著一枝紅梅,花朵豔色朱紅,與其丹頂近似,花瓣上還承托著幾點白雪,與紅花交相輝映,顯得格外晶瑩。

鶴銜著紅梅,睜著一雙幽亮的褐眼靜靜地注視著蒖蒖,眼神深邃,頗似人目。蒖蒖與它對視須臾,那鶴既不知轉首也不退卻,四目就這樣相對良久,最後蒖蒖忍不住歎了歎氣:“你是雌的還是雄的?如果是雄的,這樣大喇喇地盯著姑娘看,不覺得害臊麼?”

那鶴還是默不作聲,但上前一步,俯首,把一朵梅花上的雪抖落在蒖蒖的唇上。

那幾點清涼輕飄飄地落在蒖蒖被凍得近乎幹裂的唇上,蒖蒖下意識地抿了抿唇,感覺仿佛被雪吻了一下。

蒖蒖還在愣怔,那鶴已拋下梅枝,奮翼而唳,宛若起舞。少頃,引頸仰首,一舒兩翅,飛向空中。

蒖蒖舉目追尋它的去處,然而複又覺得頭沉重之極,眼前一黑,伏倒在地。昏迷之前她隱隱聽到前方有步履聲傳來,是鞋履踏入積雪中發出的細微響聲,間或雜有踩斷枯枝的聲音,一步一步,從容不迫的節奏,由遠而近。

當那人走到她近處時,蒖蒖拚盡所有力睜眼看了看,奈何頭抬不起來,她隻能看到來者所穿的飾有雲頭的木底烏舄,以及一襲潔白如鶴羽的寬大鶴氅的下端。

身披鶴氅的人在她麵前靜靜佇立,然而沒有低首與她說話。蒖蒖此刻連發聲的力氣也無,雙目一閉,陷入漫長的暈厥中。

蒖蒖蘇醒之前,先聞到一陣清幽梅花香。睜開迷惘的眼,發現自己和衣躺在一張四角立有黑漆柱子的床上,四柱之上以同色細木條縱橫拚接為頂,呈大方目狀,木架覆以細白楮紙,楮紙輕軟潔白,帳頂看起來若浮雲煙。

左右一顧,見床三麵亦圍有楮紙屏風,唯餘上下床那一側未曾圍合,而垂著同色卷簾,簾內有竹骨,仍以楮紙為麵。卷簾分為兩幅,各自開合。這白色帷帳外有燭光透入,如暖陽映亮半岩春霧。漆柱上分別掛著一個銀白錫瓶,瓶中插有梅花數枝,疏影橫斜,暗香浮動,聚於這素幅凝霧的空間,揮之不散。

床中用的是布單楮衾,均雅潔無比,細軟輕暖,轉側間若擁雲入懷,全無聲響。而枕頭應是用菊花充實,聞之有草木清香。

蒖蒖褰開卷簾,踩在床前的小踏床上下來,出了梅花紙帳,但見床前立有一個小高幾,雕成小荷葉狀,飾以綠漆,嫋嫋婷婷地自底座上升起,承托著一個青銅小香鼎,香鼎內隔火薰著紫藤香。

蒖蒖感歎著此間風雅,良久才將目光自床畔移開,投向對麵的窗邊。

窗邊有一藤椅,一名年輕男子半臥於椅中,以軟巾束發,身著白色道衣,有黑色緣邊為飾,一襲鶴氅一半覆於他膝上,一半若水流於地麵,他右手支額閉目而眠,左手握著一卷書,置於鶴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