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擇自民間的六十名尚食局內人入宮已有些時日了,皇帝卻遲遲不許她們入侍禁中貴人,太後幾番婉言催促,皇帝才明示說大內不需要新增這麼多尚食內人,且留一半,另分三十名入慈福宮,供太後差遣。
皇帝還請太後先行派人在六十名內人中選擇入侍慈福宮者,太後也未多推辭,很快命程淵前往尚食局挑人。
裴尚食請示程淵,是否需要眾內人各呈技藝以備選,程淵卻說不必,隻須讓眾內人列於尚食局庭中,他當麵挑選即可。
選拔便依他所言進行。程淵徘徊於眾內人之間,審視的目光從首至足逐一細看,很少開口問她們什麼,偶有問題,也不過是何方人氏,芳齡幾何之類,倒是無一問涉及飲食廚藝。
他未過許久便擇出二十九人,這些姑娘出列另立一側,兩廂比較不難發現,他選擇的均是容貌稍遜者,而剩下的那三十一位個個姿容昳麗,氣品不凡,鳳仙、鶯歌與蒖蒖均在其中。
入慈福宮的名額還剩最後一個,蒖蒖見程淵此刻所打量的是另外兩名內人,暗暗擔心失去最後的機會,遂自己出列,朝程淵深施一禮,道:“內人吳蒖蒖願入慈福宮,侍奉皇太後,望程先生成全。"
程淵聞聲轉顧她,眸中依然平靜如古井水,無一絲情緒掠起的微波。
定定地凝視她須臾,程淵才問:“你為何想入慈福宮?”
蒖蒖道:“太後懿德高風,臣民一向交口稱讚,蒖蒖以前居於市井,便已聽說太後許多賢德事跡,十分景仰,入宮以來,一直無福侍奉太後,常感遺憾。如今既有此良機,自然不想錯過。望程先生體諒蒖蒖對太後的仰慕之情,允我入慈福宮。"
她隻是苦於沒有接近程淵、打探母親下落的機會,所以才希望入慈福宮,仰慕太後雲雲隻是隨口編造的借口,事實上她對太後事跡所知甚少,若程淵此時要求她說出兩三樁,隻怕就露餡了。好在程淵沒有多問,略一沉吟,便答應了她的請求,將她定為最後一名入侍慈福宮的尚食內人。
鳳仙認為蒖蒖此舉太冒險,“師娘是被程淵帶走的,生死未卜。程淵執掌慈福宮大權,要處死一名宮人易如反掌,若他是奸惡之人,你這一去無異於自投羅網。還不如留在禁中,將來有幸侍奉身居高位之人,要查慈福宮之事也不難。”
蒖蒖擺首:“你我入宮以來,這天家之事,多少也聽說一些。官家是先帝的養子,並非太後親生,即位以來,唯恐旁人說他不孝,所以對太後禮待有加,格外孝順,平日不會過問慈福宮內務。官家尚且如此,我又能指望哪位貴人會幫我深入慈福宮,打聽媽媽下落呢?現在入慈福宮固然可能有危險,但去了會有得知真相的希望,若不去,要水落石出,就遙遙無期了。”
蒖蒖迅速整理行裝,隨另外二十九名內人一起轉往慈福宮。慈福宮在宮城北邊,京中人也稱其“北大內”,其中樓閣布局規模與禁中相似,園林建築倒更顯精美。這北大內的宦官內人數目也與禁中接近,僅伺候太後一人飲食者便不下百人,蒖蒖這批新人甫入宮自然輪不到她們去太後麵前侍奉,被程淵交給孫司膳管教。
她們是從各地被精心挑選出的年輕廚娘,個個技藝不凡,但太後似乎對感受她們的手藝並無興趣,不曾傳令讓她們做菜,孫司膳人看起來和善健談,和藹可親,不似裴尚食和秦司膳那樣常對人冷麵相待,可對這些新內人,她似乎也沒認真教導的計劃,讓她們日常做的不過是一些洗菜切菜之類打下手的活兒。
蒖蒖一到慈福宮便想盡辦法向此地宮人詢問秋娘的訊息,結果仍是一無所獲,看來能解答這個疑問的人隻有程淵了。自入慈福宮後蒖蒖未再見到程淵,程淵在這裏堪稱位高權重,蒖蒖不過是一名無品階的小內人,要見他自然很不容易。在備受煎熬地等待多日後,蒖蒖終於捕捉到了一個與他對話的時機。
那日午後,太後於寢閣小寐,孫司膳在閣外伺候。時值盛夏,天氣炎熱,孫司膳屬下女官王掌膳備了一些消暑甜品,讓幾位內人各持一盞送往太後寢閣。幾位內人出發後,王掌膳又取出一盞冰鎮的水晶皂兒,命蒖蒖送給孫司膳。
蒖蒖托著水晶皂兒步入慈福宮宮苑,那時幾位先前出發的內人已走遠,蒖蒖並不清楚太後寢閣所在,隻得向遇見的宮人詢問,一路尋去。奈何這宮苑是以南方園林風格修築,處處曲徑通幽,花木交映,山石林立,千峰萬壑,蒖蒖未走多遠便已迷失方向。繞過了幾處假山,麵前忽然出現一片廣闊的海棠林,林間有溪水潺湲流過,而園圃中間立著一方亭榭,高約數丈,像是一個賞花的高台,亭榭簷下懸著一麵匾額,上書“浣溪”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