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岩望月(1 / 2)

酈貴妃居於來鳳閣中。雖身為貴妃,論名位之尊貴僅次於皇後,但她性喜簡素,閣中用度甚少,內臣侍女也不多,蒖蒖來之前日常專職伺候其飲食者不過二三人。貴妃性情溫和,但看上去總是神采欠佳,據說胃口也不好。蒖蒖初入乍到,尚不能近身服侍她,隻在貴妃的小廚房協助胡典膳切切菜或清洗廚具。胡典膳三十來歲,應是酈貴妃長年所用的大廚,做的菜肴看上去味道不錯,但貴妃每日進膳後侍女端回廚房的剩菜頗多,有一些甚至保持原樣,貴妃大概並未動箸。

中秋節轉瞬即至。這日晚間,宮中在倚桂閣開“延桂排檔”,貴人們燕集於一堂,亦如士庶人家一般品嚐月餅,觀桂花,賞明月。閣內燈燭華粲,映照著的笑臉均洋溢著團圓喜氣。伎人歌舞聯翩,仙樂飄飄,響徹皇城內外。

酈貴妃帶著閣中多位內人赴宴,胡典膳亦帶著下屬前往幫廚,蒖蒖因資曆尚淺,胡典膳未讓她去,她倒也樂得清閑,一人獨坐於小廚房院中,仰首望著一輪圓月發了半晌呆,然後長歎一聲,回到房中,取出自己冬天在問樵驛做好帶來的湯綻梅,拈出幾枚衝泡了一杯梅香四溢的蜜糖水,再舉杯對月,輕聲道:“林老師,媽媽尚無音訊,中秋之約,我隻能失約了。今夜以梅代酒,遙祝老師生辰喜樂,平安康寧,每一件你希望完成的事,都能做得像現在的月亮一樣圓滿。”

她對月獨酌,許久後聽見腹鳴,才意識到自己尚未進晚膳,如今腹中空空。於是前往小廚房尋覓食物,廚房有不少精致的月餅,然而她對此全無食欲,一直念著林泓,目光又觸及角落裏一堆芋頭,遂迅速做了決定,洗淨兩個芋頭,溫了壺黃酒,取出紙和糟,開始浸濕紙包裹芋頭,準備煨林泓教她的“土芝丹”。

包了芋頭,又在地爐中生好糠皮火,正要將芋頭置入火堆灰中,忽有一人提燈自外迤迤然進來,打量一下她和手中物,笑道:“今日佳節有盛宴,怎麼你如此可憐,在這裏煨芋頭。”

蒖蒖未抬頭,僅聽聲音便知是趙皚,一壁繼續埋芋頭,一壁沒好氣地說:“我是鄉野之人,無福消受盛宴,有芋頭吃便很知足了。”

趙皚將手提的宮燈擱在地上,含笑低身坐下,自取了火鉗幫她撥開灰,以供她埋芋頭,暫時未說話,與她配合的動作倒是相當默契。

蒖蒖見他身著大袖華服,顯然是自宴集中出來的,遂問他:“延桂排檔會延續至深夜,大王怎麼出來了?”

“宴中喝了幾盞酒,覺得氣悶,出來信步走走。到你院門前,見廚房有燈火,又聞見酒糟香,一時興起便進來看看,不料遇見的竟是你。”趙皚回答,旋即又和言對蒖蒖道,“你我獨處時,你不必稱我大王,顯得生分。我聽著倒不如你直呼你呀我的自在。”

“那……我該叫你什麼?”蒖蒖問。

趙皚想想,道:“二哥?我家人都這樣喚我。”

那怎麼行,我又不是你家人。蒖蒖心下道,但念及東宮生日宴那日他救助自己的好意,也不欲再咄咄逼人地與他說話,隨即轉顧他左臂,換了一個自見他進來就想問的問題:“你的傷,如今怎樣了?”

“不妙。”趙皚收斂笑意,正色道,“那日流了許多血,幾天了都還又紅又腫,傷口很深,還有潰靡的趨勢。”

但他左手起伏間行動自如,並不像臂有重傷的樣子。蒖蒖蹙了蹙眉,忽然一手抓住他左手腕,一手去捋他廣袖,很快他的傷痕暴露在她審視下。

與他說法相悖,傷口不深,似乎瓷片剛劃破皮膚,未損傷肌肉。傷口也不長,此刻已經結痂,並無潰爛之狀。

蒖蒖略鬆了口氣,收回手。

趙皚拉下袖子,又笑道:“你還是個姑娘麼?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竟公然捋我袖子看我手臂。”

“此刻你在我眼中不是男人。”蒖蒖從容答道,“我捋你袖子看你傷勢,跟我揭開巾蓋看新發的豆芽有沒有變紅是一樣的,都是用看菜的眼光。”

趙皚以手撫額:“我剛進來時,以為你會哭著拜謝我,關切地問我傷勢,我還準備了滿腹表示沒關係的話,卻未曾想到你似乎並沒有愧疚的意思,我隻好誇大傷勢,否則以後若要你回報,該如何開口呢?”

“愧疚是愧疚的……”蒖蒖低頭戳著灰堆中的芋頭,“不過你總有將人一腔謝意化作惱火的本事。”

趙皚但笑不語,與蒖蒖相對而坐撥了片刻灰堆,才又問她:“你今晚賞月了麼?”

蒖蒖道:“適才在院中看了看。感覺也沒什麼特別,和平時十五的月亮一樣。”

“那我帶你去看一個特別的。”趙皚牽她起身,“在鳳凰山上,後苑可上去。這芋頭一時半會兒也煨不好,我們正好去山上賞月,回來時芋頭應該也熟了。”

蒖蒖擺脫他手,不欲前往,但趙皚再三相邀,說那是他發現的山中奇景,如夢似幻,終於蒖蒖抑製不住好奇心,同意隨他而行。趙皚重提宮燈,又要牽蒖蒖出門。蒖蒖想了想,自取一竹編提籃,往裏麵擱了幾枚月餅、一壺熟水及相應餐具,方才提著與趙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