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婧自福寧殿出來,發現趙皚手握一卷邸報立於門邊,見她出來立即朝她一揖為禮,想必是來找官家,看她適才在殿內,所以沒立即入內。
馮婧向他還了禮,欲離開,走了幾步,卻聽他說“請留步”,便駐足,見趙皚跟上來,將手中邸報向她展開。
“官家之前采納大哥建議,命太史局麵對庶人開設算學考試,選拔了一批民間算學人才,邸報上有錄取名單。”趙皚展示名單,又道,“以往太史局官員來源以舉薦為主,以後像這樣考試選拔的會越來越多。這批人才會主修天文曆法,按大哥的設想,以後將作監和國子監、太學,也會增加類似的考試,從民間選拔更多算學人才監管營造和參與教學。”
“那很好呀,”馮婧微笑道,“太子睿智,官家英明。長此以往,國朝算學人才輩出,必將造福社稷,功在千秋。”
“大哥說,是你的出現讓他想到這點。”頓了頓,趙皚忽然問,“你不再考慮一下麼?”
這問題令馮婧一怔,旋即意識到他應該聽見了她之前在殿內說的話,遂搖了搖頭。
“其實,我們自小在宮學也學算學的。”趙皚似乎另起了個話題,含笑告訴她,“《九章》、《周髀》、《海島》、《孫子》、《五曹》、《張丘建》、《夏侯陽》等算經都學過,不過那時就當遊戲,玩著學,也不覺得有多重要。我學得不太認真,每次考試隻能考第二。”
馮婧淺笑問:“那誰能考第一呢?”
趙皚答:“大哥。”
麵對她隨後的沉默,他欠身拱手,不失禮數地道別,然後進入了福寧殿。而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啟步前行,集芳園中的往事如書頁一幕幕翻過,三七之數,悠長朱廡,葭生南渚……原來他隱藏了自己的優勢,來換取與她相處的借口。
她勾了勾唇角,似乎想笑,但驟然蔓延開的心痛令她放棄了那徒勞的嚐試,頃刻間已淚流滿麵。
再見太子時,已入冬了。
那日夜間馮婧沿著錦胭廊回尚食局,長廊兩側的木格長窗大多已裝好以禦風雪,不過隔兩楹仍留一格未封閉,方便通風觀景。馮婧捧著一疊從鳳仙處借來的《太平聖惠方》,走在長窗遮蔽的廊下,兩行宮燈暈染出的忽明忽暗的光影裏。須臾,步履稍滯,她發現前方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衣袂飄然,漸行漸近。
她定了定神,繼續目不斜視地前行,直到與他對麵相逢。
“殿下萬福。”她施禮如儀。
趙皙欠身還禮,看看她手中的書,和言問她:“需要幫手麼?”
“多謝殿下,不過書不多,我自己可以拿。”她斂眉回答。
“我以為你會說,已到盡頭,不用了。”他微笑道。
他們明顯處於長廊中段,所以他的話令她一愣,但這句熟悉的話很快引她尋回了快被她遺忘的一頁記憶。
原來那日她撞到的人是他呀,是他……
她忍不住錯愕地笑,雖然帶了一分苦澀。
他們都帶著一點笑意,相對而立,卻久久找不到打破沉默的話題。
最後是她先開了口:“殿下,我還可以提個問麼?”
他頷首:“請講。”
她說:“一座宮城,長六裏,寬三裏。甲從東門出,乘馬前行,馬一個時辰能行八十裏。乙從西門出,馬一個時辰能行一百裏。若甲乘馬出發半個時辰後乙再出門前行,馬速如上述,請問要過多久乙才能追上甲?”
趙皙沒有被這一串數字幹擾,直接回答:“方向不同,追不上了。”
馮婧淺笑:“是的,他們都不會回頭。沒有相互追趕,隻有各自前行。”
趙皙與她相視,暫時未說話。這時有風自他們身邊未閉合的窗格外襲來,帶來幾片細碎的雪花,落在他們眉梢鬢邊。原本遙遙跟在趙皙身後的小黃門見狀立即奔來,拉闔了那扇長窗,將漫天飄散的雪花與一夕風月都隔絕於這朱色廊廡外。
馮婧再朝趙皙襝衽為禮,趙皙隨即長揖還禮,兩人互道“珍重”,然後趙皙側身讓路,任她朝著不同的方向,與自己交錯而過。
——————
“七張機,鴛鴦織就又遲疑。隻恐被人輕裁剪,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隨?”
香梨兒歡快地彈著琵琶,無心無思地唱著這曲子,聽得她身邊的姑姑江凝煙擱下手裏的繡棚,對蒖蒖笑道:“這傻孩子,琵琶和曲兒都沒學好,就偏要在你跟前賣弄。這下露怯了吧?把《七張機》唱得這麼沒心沒肺的,整個仙韶院裏也隻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