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除了尋歡作樂,自然少不了商議正事,開禁是國策,朝廷六部已調派一批官員趕赴泉州,燕翎之所以提前出發,是有意打當地官員一個措手不及,先把蛀蟲給摳出來,摸清市舶司與當地海商的底細,肅清障礙再推行國策。

從餘杭到泉州,夫婦二人改騎馬,快到泉州城門,又換了一艘小船進城,斜暉脈脈中,小舟欸乃一聲蕩開漣漪,從水關劃入城內,熟悉的喧囂鋪天蓋來,寧晏撩起船簾往外覷了幾眼,燈火酒綠,漁舟唱晚,熱鬧是熱鬧的,就是少了幾分鮮活氣,她頗有幾分近鄉情怯,喃喃問他,“到了泉州,咱們該以什麼身份行走?”

燕翎道,“你以穆家表小姐身份回鄉省親,而在下,則是你的賬房先生。”燕翎打算微服出行。

寧晏愣了一下,旋即彎唇一笑,神采奕奕問,“這麼說,我現在是你主家?”為配合這身份,她特意坐的端正,下頜高高抬起,擺出居高臨下的譜兒。

她嗓音圓潤動聽,一縷青絲鬆散地垂在頰邊,雪白的耳珠綴著玉環,映著那霞色一般的容如玉生輝,眉眼慵懶又驕矜,與初見時的沉靜大相徑庭,這模樣兒,神氣到了極致,燕翎喉頭翻滾,趁她不備,捉住了那雙雪緞般的小手,往她頭頂一壓,俯身欺上,

“沒錯,主兒,要不賬房先生伺候伺候您?”

兩刻鍾後,船夫在外頭喚了一聲,到了穆園,寧晏勉強撐著軟塌坐起身子,腰身都是軟的,雙腿乏力,她紅著臉捋了捋耳鬢的碎發,看向身側的男人,燕翎正彎腰替她撫平弄皺的裙擺,俊朗的麵容清潤無波,不顯山露水,哪裏看出半點捉弄的痕跡,這廝臉皮越來越厚了。

小舟泊在內河的一個碼頭,天色將晚,燈火婉約,侍衛已擰好包袱先去探路,燕翎跳上碼頭,轉背來牽她,寧晏搭著他手腕上了岸,仰眸望去,燈光盈盈倒映在水波,水霧繚繞,一座靜謐安寧的小城漂浮在晚秋的夜色裏。

寧晏已不太記得路,是暗衛提前打聽了穆家老宅所在,引著二人從青石磚路繞去正街,片刻便在一高門大戶前停了下來。

望著熟悉的門廊,寧晏淚眼婆娑,怔立在寒風中,思緒被拉去老遠。

穆家當年是泉州首屈一指的巨擘,田連阡陌,奴仆成群,海禁實施後,穆家的大帆回不來,幾百噸的貨全部被掀沒風浪中,舅舅與表兄葬身海底,穆家精銳也損失殆盡,外祖父前有喪子之痛,後要麵臨百肆追償,商主要貨,一夜之間,穆家岌岌可危,外祖父拖著病驅將海貿之外的一切生意全部交給林叔,吩咐林叔送她回京,自己帶著老小將穆家餘產賠給了商戶與百肆的貨主,接濟那些死在船上的海商遺孀。

可惜外祖父沒撐兩天病逝,家業凋零,跑的跑,散的散,最後還是偏房一位表兄給撐起了門楣。

這些年,林叔幾乎每年都要回一趟泉州,她從林叔口中得知,這位叫穆少霖的表兄成了市舶司一名館主,何為館主,便是每每有貢船抵達市舶司,便由一些館主領著這些外臣和外商四處溜達,南洋各國皆有對應的館主,穆少霖認領的正是南洋最富庶的暹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