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戰場上,被長興侯偷襲下馬,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月餘。
幽王府被一把火燒了一個幹淨,母親、長姐、家中一幹奴仆,還有那兩千精兵,全部葬身於火海之中,屍體無存。
父王通敵賣國,意欲謀逆,已經被秘密處死。
當時,他悲憤不已。
一心認為,是他為了緩解北境戰況,殺了北境的官員和豪紳,引得他們有機可趁,對父親下毒手,這才有了幽王府的禍事。
後來,他漸漸明白了。
若當時他沒有那麼做,一旦狄人攻破了狹裕關,幽王府依然在劫難逃。
殷懷璽淡薄聲色:“不過是時也,命也!”
這一句“時也,命也”,幾乎讓虞幼窈當場落淚。
想著表哥家破人亡,從此之後天地之大,乾坤之廣,舉目之下,再無親人,虞幼窈心中驟然刺痛——
“表哥,周厲王與王妃求仁得仁,今後我陪著你患難與共,不離不棄,可好?”
她不知道,這般許下承諾代表了什麼。
可她不知道,並不代表周令懷也不知道。
強壓在心中的妄念,因這一句話,宛如蔓草瘋長起來,將他的一顆心,密密匝匝地纏繞著,窒息一般,幾乎讓他透不過氣。
周令懷貪嗔癡欲念橫生。
不知為何,就想到了當時閑雲先生來虞府拜訪他時,偶然見得他畫的那幅《菩薩蠻》時,說過的話——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菩提是你,明境亦是你,本來就一無所有,就剩你自己。”
“菩提是執,明鏡亦是執,本來一無所有,隻剩自己,卻徒惹塵埃,心中有執。”
“這幅畫無非你心中貪嗔癡執念,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小子,佛宗講究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你這小子,偏要反其道而行,執我所執,執我所念,執我所相,隻為護一人菩提,一人明鏡。”
當時,周令懷對閑雲先生的話,很不以為然。
自然也沒將這話聽進心裏去。
可如今再想一想,周令懷卻倏然明白了!
他是當局者迷,閑雲先生是旁觀者清,他心中有迷障,這迷障是執念,這執念是菩提,這菩提是虞幼窈。
他以心為菩提,執了對虞幼窈的貪嗔癡執念。
周令懷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眼底深處也是一片暗潮洶湧,可偏偏他臉上,卻波平如鏡,不動聲色。
見表哥隻是看著她,不說話,虞幼窈心有點慌:“表哥?”
“好啊!”周令懷傾身,輕柔地將她頰邊一縷發絲,撩到了耳後,指尖輕佛了她鬢邊的梧桐花流蘇墜子,顆顆碧綠珠子搖曳生輝,鮮妍又美好。
到底稚嫩了一些。
心中瘋狂蔓長的妄念一收,周令懷偏執又克製,又湊近了一些,清冽的氣息,幾乎落在她耳側,指尖輕輕地在她耳鬢廝磨:“我等著你。”
等著你再長大一些——
表哥的氣息落在耳畔,一絲一縷的呼吸,似乎也透了些許的溫情與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