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這個時候,他都會想一想白日發生的所有事情,一麵是反省自己有沒有做錯事,一麵是又是梳理自己有沒有忘記什麼。

他每一日都做的很好,唯獨今天晚上,無論他怎麼想,滿腦子都還是甄姑娘。

裴慎甚至還想到了當初大婚之前,甄老爺帶著病體來尋他,告訴他甄家替他還完了債,安葬了祖母,而後向他提出要求,說要他入贅甄家,做上門女婿。

甄老爺說,甄姑娘喜歡他。

可那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甄姑娘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他卻到如今才喜歡上甄姑娘。

他還想到大婚當夜,他入了新房,滿目是大喜的紅綢,他甚至沒有揭開甄姑娘的蓋頭,隻站在桌前,站在一個距離甄姑娘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冷淡疏離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說,要與甄姑娘做假夫妻。

如今想來,裴慎心中也滿是遺憾。

這輩子也就這麼一回,他能有幸與甄姑娘做夫妻,也就這麼一回,還能有大婚之夜,他本可以親自掀開蓋頭,卻被他白白浪費了這個機會。

以後就沒有了。

甄姑娘想著要與他和離呢。

裴慎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把濕漉漉的頭發攏到腦後,被溫水浸潤過的臉龐蒙了一層霧色,他垂下眼瞼,掛在長睫上的水珠顫顫巍巍地落下,滾入水中,融為了一體。

他伸出手,放到麵前,翻來覆去地看。

這雙手能握筆,能握刀,什麼都能碰,可唯獨不能碰人。

連甄姑娘也碰不得。

他近不了人,不管是碰到誰,甚至還沒有碰到,隻要一靠近,就會渾身發抖,冷汗連連,今天晚上便讓他吃盡了苦頭。

若是正常人,怎麼會有他這樣的怪毛病?

裴慎閉上眼,那場景仿若就在眼前,他刻意不去回想,可當初的恐懼卻刻在了骨子裏,哪怕是他刻意去忘記,可每逢接近人的時候,還是會立刻出現在眼前,清晰如昨日重現一般,閉上眼也忘不掉。

裴淳隻知道他不喜歡親近人,卻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裴慎沒有與任何人提起過,就連他的祖母也隻是以為他被嚇到了。他向 來都藏得很好。

梨花巷子深處的破落院子裏,住著一個裴秀才,十幾年前是一個,十幾年後還是一個。

老的那個考不過科舉,鬱鬱不得誌,整日沉迷於酒色,在科舉失利之後,便一蹶不振,整日流連於煙花之地,叫得出花樓裏所有姑娘的名字,卻把書上那些聖人的名諱忘了幹淨。臨了得了一身病,某日夜裏醉酒,與老妻一塊兒投了湖,屍身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身上的潰爛傷口泡得發白發臭,行人捂住口鼻避之不及,最後由親子收斂了屍體。

屍身葬在城郊荒嶺,墳頭草長了半人高,八九年沒有人去祭拜過。

而小的那個……

裴慎潑了一臉水,不再溫熱的水珠順著臉龐滾落,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真是天道好輪回。

他做了半生狼心狗肺之人,每年祖母攆他出門,他都在外麵躲一天才回家,更是再也沒踏過城郊荒嶺之地,本以為這輩子親緣寡薄,再不會對任何人動容,早已做好了孤身一人的準備,不成想,一把心火將他的理智焚燒幹淨,已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