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夫人都在這兒了,怎麼又專程派人來大悲樓祭拜呢?真真是奇怪。
這些望族裏的彎彎繞繞小沙彌自是不感興趣,不過納悶了一瞬,便又默默地念起佛經來。
大悲樓裏,沉重厚樸的漆黑木門“吱嘎”一聲推開。
霍玨提腳入內,望著玄於高處的那麵靈牌,伏地跪拜,淡聲道:“先祖大人,青州衛氏第一百八十三代子孫衛瑾,特前來大悲樓,借先祖大人靈牌一用!”
大悲樓外,一個身著赤色祖衣,手持檀木佛珠的和尚踏著和煦的日光,緩步前來。小沙彌見到來人,忙站起身,開心地喚了聲:“師伯!”
圓玄慈眉善目地頷首一笑,道:“今日當值可有打瞌睡?”
小沙彌趕忙道:“自是沒有,弟子今日默念了《大方廣佛華嚴經》整整三十七遍。”
圓玄笑著道了句“阿彌陀佛”,誇了兩句,便轉著掛在手上的佛珠,往大悲樓裏去。
小沙彌望著自家住持的背影,忽地想起,還未同師伯說,裏頭還有一位施主正在祭拜先祖呢!
圓玄是大相國寺第三百一十九任住持。
四歲被師傅領入大相國寺後, 他在大相國寺一呆便是五十七年。
他天性聰穎,佛根剔透,雖不如兩百年前那位驚鴻一現的佛子那般出類拔萃, 卻也是近百年來大相國寺佛法最精深,佛緣最深厚的弟子了。
進大相國寺的第八年, 他尚不足十二便被師傅, 亦即大相國寺第三百一十八任住持指定為下一任住持。
圓玄擅觀天象, 擅測國祚, 亦擅相命格。
不管是呱呱落地的嬰兒, 還是行將就木的耄耋老人,但凡讓他看過一眼,他便能相出此人的命格。
這麼多年來, 能讓他相不出命格的不出五人。
而眼前的這位清雋矜貴的少年郎, 就是其中之一。
說是少年郎也不盡然, 眼前男子雖骨相未及弱冠, 可周身的氣勢卻分明不是一個少年人該有的。
圓玄立於木階上,與那推門而出的年輕郎君對視一眼,那人有著一雙深不可測的眼, 黑漆沉冷,似寒冬裏的雪夜。
清雋的五官骨相極其貴氣逼人, 然而這人的麵相似是蒙上了一層迷霧, 讓人辨不清藏身在迷霧裏的, 究竟是人是鬼。
出家人心靜如水,鮮少有心緒波動的時刻。越是佛緣深厚的僧侶,心緒越是平靜如海。
可與霍玨對視的那一瞬, 他眉心忽地一跳。
上一次出現這樣的情形, 是在皇宮的泗水橋裏, 遇見那位錦衣衛指揮使的時候。而再上一次,便是去歲的中春。
陽和方起的時刻,南邊天象有異。妖星、破軍、文曲三星竟同現一處,且漸行合一。三星合一的瞬間,西邊忽現一顆轉瞬即逝的紫微帝星。
雖隻有短短一瞬,可圓玄看得清楚,那是一顆有別於周王室的帝星。不過是一呼一吸的刹那,三星合一,雙帝星同現。
這樣的天象,平生未曾所見。
掌中的佛珠無聲轉動,圓玄對拾步而行的年輕郎君道了聲:“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