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林大掌櫃翻著賬簿,見這次趙保英終於沒算錯了,方才舒了口氣,道:“保英哥哥,可以做,狀元樓的,賬房先生了。”

趙保英聞言便低頭笑,敢情前幾日這位掌櫃娘子是在考查他。

若是今兒他再算錯,怕是沒得賬房先生做了。

趙保英正要打趣如娘幾句,忽然便見對麵的女子合起賬簿,笑著道:“保英哥哥,現在是,賬房先生了。你,你要,什麼時候,娶我?那年,你問我時,我就在,門外聽著。”

如娘說到這,便微微一頓,黑白分明的眼眸漸漸漫上一層水霧。

“我那時,說了,好。”

趙保英怔楞,好半晌後,才反應過來如娘說的那日是承平五年的那日。

他坐在床榻上,喝下了她端來的藥,在她出門後偷偷問,他做了賬房先生後便娶她可好。

原來那時她就在門外,偷偷地應了他一聲“好”。

已經許久不曾紅過眼的趙保英終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不嫌我是個殘缺之人?”他問。

“我,不嫌。”如娘道:“你可會,嫌我,嫁過人?嫌我,晦氣,克死了,爹娘,又克死了,丈夫?”

“胡說八道!旁人的死與你何幹?”趙保英笑了笑,隱約間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誰若是說你晦氣,你同我說,我去給你出氣。”

如娘回道:“那,你也不許,再胡說,八道。”

趙保英瞅著如娘那倔強的神色,知曉她是在氣他說自個兒殘缺。他輕輕摸著指間的扳指,緩緩一笑,道:“小結巴想要什麼時候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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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保英與如娘是在肅和六年成的親。

如娘不愛熱鬧,成親那日就在趙府裏擺了幾席。

來的人也不多,也就楊蕙娘一家還有高進寶、小福子這些宮裏的舊人。

高進寶來的時候,怕自個兒麵相凶,嚇著人衛大人那雙龍鳳胎,還特地找小福子練了練該如何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來。

高進寶自打接了趙保英的位置,便日日不得閑。

不像小福子,三不五時便要出宮到順樂街的狀元樓去。

小福子腦袋瓜子機靈,嘴兒甜,在宮裏就特別招宮女宮嬤的喜歡。去了酒肆也是如此,楊蕙娘、如娘、薑黎都愛聽他說話,如今就連衛大人那對龍鳳胎都喜歡纏著他,要他說些宮裏的趣事。

那日高進寶大抵是學著了些精髓,當然也可能是六斤六同阿滿膽兒大,見著了高進寶不但不怕,還親親熱熱地喊他“高叔叔”。

高進寶雖麵相凶,實則心腸比小福子那麵甜手黑的不知要軟多少。

若不然,也不會在趙保英同如娘拜堂之時,哭得像個淚人兒,五條帕子都擦不幹從他那雙虎目裏流出來的淚。

高進寶是跟在趙保英身邊時間最久的太監,最是知曉督公這些年有多不易。

如今眼見著督公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怎能不激動?

那日的喜宴設在暮色四合的時分,明月當空,偌大的院子裏開著一蓬蓬的花,夜風徐徐吹拂,花香襲人。

如娘與趙保英走失了大半生,總算是在這樣一個花好月圓的日子裏,赴年少之約,結為了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