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允灝騎著馬在營裏盯著士兵們練武,看上去神情凜然,其實有些心不在焉。
事實上不止今日,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是如此。興許將士們都看出來了,所以這些日子話都不怎麼跟他說。他也懶得理會。小時候他當陸詔的陪讀,聽太傅大人說治國齊家平天下,前後兩項他都有信心有能力,可惜倒在了齊家二字之上。
他知道琉璃敏感,可他不覺得有什麼,一個在何府那樣的環境裏掙紮長大的孩子,怎麼可能不敏感?正是因為這幾年關注著她的一切,所以更加想對她好一點,讓她知道即使是被迫嫁給他,最終她也能從他這裏得到足夠的慰籍。
可惜,他的無心總是對她造成了傷害。女人,他也不是沒有遇到過,相反,那些為著掩飾心內的痛苦而輕狂恣意的歲月裏,在鎮守邊關時民風開放的小鎮上,他也曾接觸過不少投懷送抱的女人。可是他從頭到尾都知道,那些不是可以令他直麵自我的人。所以,他不知道他的拒絕與漠然對她們來說是不是傷害,他也不在乎。
可是琉璃他在乎。
她是他親自娶回來的,如果他不願意,沒有人可以逼迫他娶一個不願意娶的女人。他對婚姻的虔誠,也許沒有人能理解。幾乎所有人以為,他是因為戰事而耽誤了婚事,可是憑他的身份,憑邊關也有不少的女子,他若真有心了,又怎麼會回京後連個侍妾都沒有?
回到京城聖上就說要給他指婚,指婚這種事,對他來說並不是真的就要非聽不可的。陸詔建議他借口請求聖上把包括她在內的所有年及十二歲的女孩子召進宮來,以此認一認徐慎的孫女。於是在禦花園裏,他就見到她了。她站在敞軒之下,那是他第一次見她,她對著杜睿那樣明媚地笑,這個有著一對明亮杏眼的女孩子,不是那種驚豔的美,也還不算傾國傾城,但是陽光下她的明媚,就像初秋的陽光,看起來暖暖的,真真的。
那仿佛就是他尋找了近二十年的那抹可以溫暖他心底的陽光。可卻是投射給了另一個男子,那瞬間他竟然有些吃味。這樣的陽光,他也想要。於是即使是尚未長成的她,也令得少年得誌的他上心了。
可是他又為這樣的想法羞愧。畢竟他比她大那麼多,而且看起來,她與杜睿是早相識的。他就是喜歡,就是想要,也遲了一步。
正因為這一暗自飲恨,她被何毓華推進水潭時,他才慢了一步。大家都傳何毓華是此次指婚的大熱人選,她在紫藤樹下也是這麼誤會他,即使她沒有明說,他也看得出來。可是天知道,他根本連何毓華是什麼人都不曾去打聽過,又怎麼會娶她為妻?
不光是何毓華,所有去的那些人他都不想娶。同意聖上指婚,不過是順水推舟見見那名傳說中叫做懿貞的徐慎的後人罷了。他沒有想到,正是他想見的這個人,衝破他二十年的心防,突然震動到他的心了。他阻止她拔何毓華的發釵,也不過是擔心她會反被何毓華借機生事,他擔心的是她,他這樣冒昧,她當然不會知道。
當時她眼裏對何毓華那樣的恨,他以為是因為杜睿,於是他更加吃味了,杜睿怎麼能保護她?他根本連她幾乎被害死都不知道!他若是真的喜歡她,為什麼守了她兩年還不向何府提親?規矩與俗禮,在他祈允灝來說,就是鬼話!
就是這樣衝動之下,他向聖上提出請求了,他要娶她!他要代替杜睿名正言順地來保護她!而且,他也要替她小小的出一出氣,何毓華又惦記著杜睿,又妄想做他的將軍夫人,他便要讓她什麼也撈不著!於是,他把她指給允靖了。
多好!從此以後,膽敢謀殺他心裏那抹陽光的何毓華,就要對他的陽光畢恭畢敬稱一世的大嫂了!
他知道隻要有機會,他的懿貞就會替她自己報仇的,他的“陽光”有時很溫暖,有時候也很毒烈,他把何毓華的一生給她,讓她慢慢去報仇吧。
可是,指婚的聖旨下來之後,陸詔倒是高興了,可他卻又忽然膽怯了,他知道她是個烈性女子,他這樣不顧一切阻撓了她與杜睿,她知道後,會原諒他嗎?
於是,這聖旨就壓著沒發了。而與此同時,他也往何府裏插了人,他要知道她的一切,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他要的那抹陽光——畢竟,他才隻見了她一麵,娶了她對他來說沒有損失,即使她不是可,她在禦花園內表現出來的剛烈與機智,也是令他十分欣賞的,他會接受她。可是萬一經過了解,她不是令得他非娶不可,而他這樣蠻橫地阻斷了她與杜睿在一起,就顯得十分霸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