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幾乎爭吵起來。暗黃的光斑打進蔣欣芮的記憶裏, 蒙著一層血色,霧氤氤地,伸出手去又抓不到。
蔣欣芮時常想, 也許是她們之中結局最好的那個。她早早地免受所有的折磨, 一身幹淨地離開了。
不至於像宋玲玲一樣,死去的時候已經幾乎沒有人樣了, 尊嚴被踐踏成泥。也不至於像宋甫昕一樣,毫無靈魂地像個生育機器一樣,不停地膨大起肚子, 十個月後又重新枯瘦下去。
像是某個寄生獸終於離開了她這個母體。
從頭到尾都保留著尊嚴的潘榮,終究以一種慘烈的方式永存在蔣欣芮的心中。每當蔣欣芮在平靜中不思進取地喘熄的時候, 潘榮就來到她的身邊, 幫她重新燃起那一點點希望。
原來這家人同時找來了曲麗和蔣欣芮來做思想工作。蔣欣芮看到這個女孩, 就覺得她好像也和潘榮一樣,有桀驁不馴的眼睛和不服輸的表情。看著看著, 蔣欣芮就不自覺晃了神。
曲麗顯然也是想到了潘榮, 麵上當時就露出了很複雜的表情,好像是一種久違的勝利感,但同時又呈現出一些難看的悲哀和憐憫。很快屋子裏的人就都出去了, 隻剩下了蔣欣芮、曲麗和那個女孩, 名字叫做小柔的——她始終不願意說出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麼,像頭小獸一樣對身邊的人充滿了防備。
蔣欣芮雖然是受別人的邀請而來, 但她卻沒開口。她不知道要怎麼勸別人,讓一個大好青春的女孩像她一樣, 安安分分地苟活下去,這說出來或許是會被人恥笑的,尤其是,對方坐在那裏,瞪著眼睛,就像是潘榮在審判她一樣。
曲麗卻沒有顧忌太多,出乎蔣欣芮意料地,好像很熟練地開始了她的勸解。
“其實這村裏也沒什麼不好,自給自足不愁吃穿,你隻要安心在這,跟你丈夫好好過日子,來年再生個大胖小子,等著享福就行了。”
她的話音剛落,坐在地上的女孩就露出些不屑的表情,對著曲麗的臉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她帶著些傷痕的臉上都是恨意,仿佛曲麗變成了將她綁來的人。
這份恨意也無差別地波及到了一邊根本沒有開口的蔣欣芮身上,讓她有些羞愧,無地自容。
曲麗不太在意,依舊自顧自勸說著,偶爾指著蔣欣芮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膚上的傷痕,提醒著女孩不要犯傻。
蔣欣芮覺得奇怪。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曲麗深諳此道一樣。
見女孩依舊不為所動,曲麗突然話風急轉,含著淚說起了自己來到這裏之後的遭遇。
都是些蔣欣芮很熟悉的事情:捆綁,監視,抽打,強製性的夫妻生活,懷孕,流產,再懷孕,以及無休止的勞作。
同為女性,即便心中再多彎彎繞繞,她們兩人也不由自主地,慢慢被曲麗說的話代入進去,很快就都變得熱淚盈眶。臉上滿是淚痕的女孩不再對兩個人充滿敵意,甚至看向兩個人的眼神裏都多了些心痛。
即便她本人現在比蔣欣芮和曲麗的處境更加艱難。
女孩果然不管在什麼處境下,都可能更善良,更為他人的苦難而感到悲切。
“那你們有考慮過逃出去嗎?”在曲麗終於把她的苦處全講了一遍,幹啞著嗓子閉上嘴後,小柔諱莫如深地開口,聲音裏帶了些引誘。
蔣欣芮雖然也沉浸在那透著苦味的氛圍裏,但聽了她這話,猛然間心覺不好,正想出言阻止,可是還沒等到她開口,就聽到曲麗興奮地問話:“咱們,能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