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燕無爭的傷更重了。
他不動聲色地按住右眼即將低落下來的粘稠液體。
那液體不是紅色,而是深藍色的,仿佛某種樹的枝葉。
劍修白衣衣角斑駁,上麵橫陳的已經不再僅僅是傷痕,是血跡,還有那些靛藍色的液體,以及塵埃。
但他還是那個負手立在獨步峰俯視眾人的劍修,雖然狼狽,氣度未改。
“你們怎麼來了。”
他淡淡:“仙君洞府不在這裏。”
程雲看他依然不動如山,心神顫動之間唯有湧動情緒堵在胸中說不出半分。
再見燕無爭,竟然有些恍若隔世。
腦海中掠過宗門遇襲後樁樁件件,但又什麼都想不到。
巨大的衝擊讓他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理由讓他回去。
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已經被宗門知曉嗎?
他知道他們不是來尋那位仙君,是來尋他的?
他知不知道在秘境裏沈扶聞恨不能用整個世界換他和盛梳回來,卻在現實裏一遍遍地想要靠修為波動得到他的天生劍骨。
應滄瀾說那百世並非真的百世。
可是對於燕無爭來說,那就是他真真切切,一遍遍從血泊裏直起身,一遍遍拿起將傾,試圖改天換日的數百世。
他已經不是那個入宗門十六年便登頂魁首的劍道天才。
滄桑和痛苦磨礪了他,但卻從來沒能改變過他的名字。
程雲:“我來帶師兄回去。”他用盡全力才說出這句話。
才在方恢和杜無悔皆咬緊牙關想攔住那天殘雪延伸出來的細線時,拔出劍:“我們今日一定會將你帶回去!”
說罷還未動手。
燕無爭:“帶回去做什麼?”
整個洞府的人都頓住。
應滄瀾偏頭去看,果不其然發現燕無爭不止眼睛傷得更厲害了。整個人也都像是剛從瀕死邊緣救回來,冷峻麵色下青色的血管在汩汩流動,帶得他烏黑的發絲都染了霜白。
但那霜白盡頭是血。
被抓數日,他的血沒有將衣裳完全染紅,隻是這片刻,竟然就把他發絲染紅了。
燕無爭沒等到他們回答:“你們走吧。”
他實在不是多能言善辯的人,否則不會在杜無悔問他們,為什麼可以救他,救不了更多的人時閉口不言。
他們萬劍門的大師兄,曾經也是一個端方有禮,行止有度的君子。不會在後進弟子求助的時候冷淡不置一詞。
可是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樣的。
什麼時候他連一句辯駁的話都不想說了,一聲師兄也不敢聽。
“祂快回來了。”燕無爭說這話本來是提醒他們不要和沈扶聞硬碰硬。
誰知話音落下,方寸之地內劍氣卻更加猙獰,程雲厲聲:“今日就算祂殺了我,我也要把你從這裏帶出去。”
燕無爭唇角微動,但最後到底還是沒說什麼。
隻是眾人終於發現天殘雪的弱點在於火,預備讓程悅出手的時候,張牙舞爪的天殘雪下遍地的蛛絲,黯然地落了下來。
蛛絲懸在燕無爭指尖,像是被砍斷的琴弦。
他們沒有反應過來,程雲也臉色一變再變,想問問不出來。
直到應滄瀾說:“天殘雪是師尊的法器,不可能被別人驅使。”
他的手指也罕見地攥緊了自己的本命劍,嗓音有不易察覺的啞意:“師兄,你.......”
燕無爭不動了。
攢攢新雪似的蛛絲盤亙在他身邊,衣袖旁。
他身上傷痕累累,蛛絲倒仍然如鏡麵般光潔,像是由他體內迸發生出的血管,是由他供養的一方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