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之前,應滄瀾問他若是他會不會將燕無爭若是不被煉化,此界必然因燕無爭飛升而崩塌之語告知師尊。

方恢當時啞然無法應答,但其實心中洞明,他其實是無法告知師尊的。

不止是師尊,這世間任何一方大能,任何一個弟子,一個修士,都是無法被告知的。

因為他們一旦知道活著的條件是燕無爭死,想必想也不想便會讓師兄去償命。

方恢用力閉眼,心中愴然,這就是他多年來嫉恨不滿的不公與偏心啊!

這就是燕無爭多年來享受的那些一等資源,一等扶助,而後不必沈扶聞威脅,也不必天道詛咒,便必須要做的報答。

一人換天下,這交易是何等劃算?但如果這籌謀中心的人不是燕無爭,方恢也是不會有任何疑議的。

可偏偏是燕無爭。

修仙界人才濟濟,都說為天下衛道。

譬如圓佛宗那樣的大宗甚至以降妖除魔為己任。

可他們又見誰有人真的割肉喂鷹,舍身入獄?

他們知道師兄是為了無數輪回才不得不與沈扶聞立下契約,還不是一樣,由著無量尊者對沈扶聞動手。

方恢牙關幾乎咬出血來。

若不是沈扶聞還念著那一點舊情在,若不是師兄恰巧與沈扶聞相識,他們會顧念師兄還在沈扶聞手上,他的神魂一日不停受著被煉化的苦楚嗎!

他竟還要親眼看到才知師兄自甘被煉化,還要沈扶聞提及,才知道悖逆天道的代價!

師尊雖然不問,他也不預備說,可方恢心中卻還是被心禪地中那一幕所見魔障困住,境界波動已是尋常,心脈更是抽痛難忍。

他深深垂首閉眼,甚至能看見某一世杜無悔對燕無爭揮出的劍。

他還是那襲素衣,麵對杜無悔的怨恨,質問,也隻是設下結界攔住杜無悔自裁。

杜無悔說他不配稱大師兄,年紀在凡間尚且弱冠,也算不上什麼而立耳順的青年聽他罵過後,沉靜瞳孔望了獨步峰上的雪色一會兒。

然後說:“師弟不算誑語。”

燕無爭:“百死不能贖罪,我與少宗主之位也是的確不相配的。”

於是他獨步問劍,於是他及冠金丹,持劍等眾人來擒他的時候,低首看了泱泱弟子一會兒,便棄酒而笑。

往日那個冷傲孤高,自矜身份的燕無爭,和那個灑脫散漫,不問宗門的燕無爭重合在一起,融合成了他那招血刃鋒銳,卻不奪任何弟子性命的,平靜:“裂雲。”

他破不了這世俗天道,也逆不了這朗朗乾坤。

於是他隻能將自己殺了。

不止殺了,還要煉化神魂,終止輪回,才能對那天道說一聲:我不成仙。

隻成魔。若成不了魔,便在師兄師弟眼中做一回魔罷。

方恢直不起身,等掌門來,談及藏書閣長老有事要尋關山,關山才揮袖離去,留下掌門看著方恢。

默然片刻,道:“宗門會為他立碑。”

方恢猛地抬頭,瞳孔驟縮,無數質問卡在喉間,隻說出兩個字:“掌門。”

他甚至感覺渾身都顫唞起來。

他多想,多想像那日宗門問審,眾人都怒目相對那樣,對掌門問上那句,多想如同看到幻境中那數百世輪回,站立不穩一般,石破天驚將這真相拋出,讓掌門知道師兄是多久才走出那秘境,多少次殺我,才能走到煉化神魂。

但掌門仍然巍然不動。方恢跪在那,隻能看到掌門無風不動的衣角。

懷素真人境界其實已經跌落了。

但他仍然閉眼冷然道:“修仙界不能有兩個沈扶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