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功罷了,哪怕心中早有預感,也不敢承認,但心中其實已經做好了永世不見的準備。

應滄瀾驟然想起當日沈扶聞擊碎道心秘境後的這句話。原來這句話是這個意思。

祂不止不敢見他們了,還想一死便把這一切抹去。沒有道心秘境二重,誰會知道沈扶聞道心的缺憾竟然是修仙界因他們安樂百年,卻無人記得他們姓名?誰會知道沈扶聞最後會選擇那樣破局,兜兜轉轉,沈扶聞竟然還是什麼都不肯忘記。

燕無爭不再開口,想要起身,沈扶聞下意識握住他手腕。

凡與仙,以劍入道,和問心登仙的兩人同時一頓。沈扶聞冰涼的手指像是被劍修燙了一下。祂慢慢鬆開手,語氣似古井無波,燕無爭看祂的目光卻還像是在看那個少年。燕無爭心想,他以為所有人都忘了的。可是秘境裏最清醒的竟然是仙君馬甲,是一直表現得沒有什麼掛礙的沈扶聞。

他記得最清,也最決然——

“你答應過的,會帶她回家。”

燕無爭垂眸看著沈扶聞。總算明白為什麼本體一直為洗白兢兢業業,一直背著鍋的沈扶聞卻沒有什麼觸動,明白為什麼他會是本體的道心秘境裏,最快動手的那個馬甲。所以即便是自己也會有不一樣吧。臨淵一直記著要顧及安全,把所有變數都控製在自己手心裏,他按部就班地完成本體的布置,雁禾守著那部分至今不敢被本體喚醒的情緒,而沈扶聞。

他是心裏始終灼熱的帶著幻想的盛梳,是她心裏最強大的存在,是她最後的依仗。

原來她會想,大不了所有人都一起無了算了。大不了一切都歸於塵土。大不了這部分隱秘的,連自己都不敢直視的黑暗和擔憂,最後全都變成現實。

本體沒有想過真的犧牲一兩個馬甲就此離開,但馬甲應該想過吧。燕無爭仔細思考,他不知道這部分情緒交換會不會被本體看到,不知道是誰讓沈扶聞有這個想法。是誰讓劇本裏可以為盛梳和燕無爭付出一切的沈扶聞,變成真正可以借這部分來自天道本源的仙靈,暫時抵抗一下劫雷讓他們離開的沈扶聞。

燕無爭低聲:“我本不該承認你。”

神算閣眾人心一悸。

仙君抬起頭,祂還坐在長廊上,白發沾染的是庭院掉落的槐花,和為了給燕無爭輸入靈力染上的塵土,祂這模樣真不像是個仙君。

燕無爭於是便淡然繼續道:“我想我也應該討厭你。”

她不可能隻是有自己全部喜歡的部分。盛梳其實很明白,如果她真的能夠做到全盤接受自己的一切,馬甲就不該在她無人陪伴的情況下誕生。她當然也是會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的某個部分的,但隻是有時候。所以產生這種逃避的想法,其實不能算是馬甲自作主張是不是?

是她自己害怕了。是她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差一點點被從前的陰影裹挾。

但是。盛梳沒醒,但快被馬甲的情緒洶湧而來,給鼻子酸得疼醒了,她挪動手指,在燕無爭半蹲下來,將沈扶聞馬甲拉起來的時候,倏然睜開眼,然後撲到沈扶聞懷裏。

在場的人都是一怔。

“可我大概永遠也做不到。”劍修抬眸。他永遠都不會討厭,甚至舍棄某一部分的自己。

沈扶聞眼睫輕顫,聽到本體和馬甲都在自己耳邊小聲道:“才不要灰溜溜回去。”

仙君馬甲忽然很委屈,顫著眼睫想和本體貼貼,被提醒了還有人看著,才低頭,讓綢緞一樣的長發落到才醒來的本體眼裏。盛梳眨眨眼睛,看向沈扶聞。

祂瞳孔安靜蒼白,裏麵像是有一場連綿的,下了數百年的大雪,將一切都變得蒼老了,但祂還是那個少年。盛梳還是那個第一次發現馬甲會說話,會出現,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拉著他們去玩蹺蹺板,給自己挑衣服,做一切她沒有人陪伴做的事的盛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