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地俯視,並不會把這些淨身之人再當作“人”來看。並且他對此理所當然,因為他身體裏流淌著的是皇家血脈,天生貴人。

霍決的眸子裏平靜無波,已經習慣了主人和奴仆的雲泥之別。

他感到四公子放在他肩膀上的那隻手有些熱度,甚至還輕輕地摩挲了摩挲。

霍決抬眼:“從前小人身量未成,武藝不精之時,便是來到公子身邊,也不過是一跑腿小廝,公子哪還會缺這樣的人,怕是根本看不到小人。幸而小人來到公子身邊時,已算是身強體壯,功夫不敢說精,卻也可以為公子赴湯蹈火,做一馬前卒,不辜負公子賞識之恩。”

四公子的手終於從霍決的肩膀上放下來。霍決雖俊美,但他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便已經是個身體長成的青年,肌肉結實,還有喉結,聲音也不柔媚,於四公子來說,便不大有趣。

他又是個十分強幹之人,四公子自用了他,感覺分外順手。比起來,那點床笫間的小樂趣,便不算什麼,沒必要為這個,強求了他,反使他失了忠心。

對四公子來說,忠心,要比歡愛重要得多了。

他滿意地笑著頷首,轉身又將那折頁打開過目了一遍,問:“死了幾個人?”

霍決答道:“死了十來個,還有二十來個男丁,被馬迎春行了宮刑。”

“哼,這個馬迎春,父王忍他很久了。聖上令他來監稅,不是讓他來吸百姓血的!這被他殺雞儆猴的,都是士紳之家吧?慘哪。”

“正是。”霍決道,“有舉人和兒子一同被行了宮刑,那家的兒子還沒有成親,三代單傳。舉人抬回家,就吐血死了。”

四公子搖頭:“慘,慘,慘!”

歎罷,問:“陳家逼死了幾個?”

“沒有。人都是馬迎春逼死的。陳家隻不過幫著馬迎春敲敲邊鑼,再跟在後麵撿點肉渣,喝點肉湯。”

“那不行啊。不鬧出點人命來,父王怕是不會太在意。”四公子才生出的惻隱之心消失了,蹙眉片刻,又舒展開,含笑問,“永平,你覺得呢?”

霍決盯著水磨青石地磚。

他去暗訪的時候,那些苦主隻當他是貴人派來幫他們伸冤的。但他看到了那些人的悲痛和無力,也看到了大太監馬迎春是如何的威風凜凜。

馬迎春便是赫赫有名的八虎之一,他奉景順帝之命,來這湖廣魚米之鄉監稅。

他召集了本地的流氓地痞、逃犯流民五百人,置辦了旌旗、馬匹、兵刃,組成了一支“馬家軍”助他監稅。他刮地三尺,所到之處,百姓倒伏,士人哀泣。

他這“馬家軍”已經亂拳打死了一個縣丞、兩個舉人,還把一個縣令投入了大牢。

他的搜刮極大地損害了襄王的利益,襄王因此恨他入骨。

但這又怎麼樣呢?襄王依然對馬太監毫無辦法。

四公子這般縝密謀劃調查,查的不過是世子寵妾陳氏的娘家攀附馬迎春為虎作倀之事而已。

誰也動不了馬迎春。

這便是權勢滔天的大太監。

霍決盯著青石地板,耳邊聞聽四公子問“永平,你覺得呢?”。

這聽起來像問題,但永平知道,四公子隻想聽到他想聽的答案。他叉手:“公子說得是,陳家這樣倒行逆施,魚肉鄉裏,必定會再鬧出人命的。”

他咬重了“必定”兩個字。

四公子微微一笑。

待霍決退下,小滿進來服侍。

四公子的心情很好,小滿是能察覺的。他便也輕鬆些,一邊說些俏皮話,一邊親密地服侍四公子穿過月洞槅扇,往書房內室去。

“行啦,行啦。”四公子捏捏小滿的臉,讓他給他寬衣解帶,“叫你去叫小安,他怎麼還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