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為姚蘇念,為我嫁的好,馬太太薛太太範太太為了自己女兒或侄女,都在和姚太太套近乎,她們整日黏糊在一起,聽說馬太太的侄女和姚蘇念還一起去看了電影,可你為我又做過甚麼,隻知躲在房裏看書、插花、聽戲,算計你那點嫁妝能當多少錢。我是不是你生的,是你生的,就念在這份母女情份上,你幫幫我,幫我嫁給姚蘇念。”
母女情份?!英珍若不是臉疼唇角也破了,她真想大笑起來,母女情份從美娟的嘴裏說出來,真是具有強烈的諷刺意味。
她冷笑道:“你有個這樣的父親,還指望嫁給姚蘇念那樣的人家?趁此絕了心罷!”
“我不管!我就要嫁他。”美娟麵脹臉紅、滿眼是淚,近乎大喊了:“如果是這樣的不幸,你為何要生下我、為何不一碗藥湯把我溶掉!如今又說這樣的話,不如讓我死了倒幹淨。”轉身哭著跑出房去。
英珍聽見廊上咚咚的腳步聲跑遠,很快聽不見了。她並不擔心美娟會做傻事,那樣執著要嫁給姚蘇念做貴太太的意誌,哪裏會舍得去死!
抬手把紗帳從銅鉤上蕩下來,掩住了床,沒會兒,淚水拋拋灑灑濕了枕頭,美娟那句“為何不一碗藥湯把我溶掉!”戳刺著她的心,疼痛得難忍。
她曾經懷過一個孩子,生下來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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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珍一家來得晚了。
路上汽車無端出了故障,幸得修理行離得不遠,臨時雇來的司機罵罵咧咧開了去,兩三小工檢查半天,第一句話便是:“先生,你這車子較怪(1)辰光沒開啦?”一口蘇北話,聶雲藩瞪起眼大著聲兒:“瞎三話四(2)前兩天才開過。”這顯然是謊話,小工懶得與他爭辯,與司機嘀嘀咕咕著。
英珍和美娟站在廊下等候,天突然轉冷,陰絲呱嗒(3)不停落雨,路兩邊的梧桐樹葉子落光了,枝椏像老婦人曆盡滄桑的手掌,無可奈何的屈展朝天,天公不作答,默然看著黃包車軲轆唏溜溜在濕濘路麵蹍出兩條細長的印痕。戴氈帽的車夫比客人還趕時間,後鞋跟抬落間,泥點子密密麻麻甩得小腿上皆是。這裏離外灘很近,能聽見汽輪鳴笛聲,鍾樓也看得清楚,白底黑針指到六時。美娟抱怨著,不如乘黃包車去,被聶雲藩低斥兩句不吭聲了,她其實也明白,就是想撒脾氣。
英珍倒是無謂,顯然對宴會沒有期待,甚對這小小的插曲有種孩童般惡作劇的喜悅,隻是這樣站著,她的腳後跟有種不適感,穿得還是那雙磨腳的高跟鞋,有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意味,可惜她不是打虎英雄,注定又是一場血淋淋的豪祭。
汽車總算修畢,司機和聶雲藩耳語兩句,再和小工說了甚麼,小工走到英珍麵前:“太太,修車費一百銅鈿,先生講伊錢包拉在府裏了,讓我來問你討。”
英珍抬眼看向聶雲藩,暗自咬緊後槽牙,冷笑道:“誰出來帶這麼多錢,賒帳好了,你明日到聶府來找管家要。”
小工抬高嗓音:“這位太太講講道理好較,我們小本經營,現修現付,從不賒帳。”
英珍回道:“你衝我個婦道人家吼沒有用,你去和先生商量。”
“先生說找你,你又推給先生。”小工眼神粗暴地上下打量她,嘴裏不幹不淨:“瞧著人模狗樣,卻是賴急皮(4)。”
英珍沉下臉色:“你怎麼罵人!”
“我不隻罵人,還會打人哩!”小工往地麵啪得吐一口痰,使勁搓著五短手指,指甲裏塞滿烏黑的機油,美娟有些害怕,趁機朝聶雲藩跑去,小工也沒攔,他的目的就是要錢。
英珍生氣道:“你試試看,這也是王法之地,豈容你亂來。”
小工朝她逼近一步:“太太也知王法呀,那賴我的車錢作甚!你目中無法,我便目中無人,你給不給,你說,到底給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