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彩,是泥彈。”他聲音沙啞,“阿妹,你白傷心啦。”
林玉嬋:“泥彈?”
這是什麼鬼品種?
“大清八旗綠營專用。”蘇敏官眉梢抽[dòng],垂眸看著自己滿身的鮮血,嘴角扯出微微冷笑,“軍費被人貪了,鉛彈買不足,泥沙充數,應付檢查。”
林玉嬋熱淚盈眶,為腐敗的大清官場點讚。
當然也不是真的軟綿綿的沙土,反正不知道裝填了什麼零七八碎。巨大的動能將蘇敏官擊得閉了氣,胸`前擦出橫七豎八、血淋淋的傷口。
這要是鉛彈,在體內炸開,他人已經涼了。
林玉嬋心有餘悸,結結巴巴說:“我、我沒傷心呀。”
說話間,蘇敏官已將手裏的火`槍裝了彈。咬咬牙,抬不起胳膊。
“阿妹,”他突然淡淡道,“我怕是走不動。你會水嗎?你可以藏到江裏去。”
林玉嬋抬抬眼皮,“你說什麼?”
他似乎不耐煩:“你又不是會眾,何必卷進來。”
她失聲笑出來:“你們規矩這麼嚴?”
明白他大概是好意。她好好一個大戶人家妹仔,一沒反清二沒複明,萬一被官府抓了,安上個反賊的頭銜,死後連個草席都沒有。
但林玉嬋轉念一想,蘇敏官是為了救她才耽擱留下來的。否則他跟著那一群會黨兄弟早就逃脫了。
上次被官府“誤抓”,還有洋老板來撈人;這次再落到官府手裏,估計連渣甸大班都保不了他了——要是硬保,多半會釀出第三次鴉片戰爭。
曆史上有過第三次鴉片戰爭嗎?沒有。
他心裏清清楚楚一本人情賬,不可能連這個前因後果都算不清楚。
“大概就是客套一下。”她想。
大舵主再威風,此時已是殘血,抗議也沒用。
她用力架起他半邊身子,奮力往江邊挪動。
蘇敏官:“……你力氣真大。”
林玉嬋:“謝了。兩袋茶葉而已。”
好在官兵也畏水,黑漆漆的河灘上看不清人,也不敢亂放槍,大呼小叫好一陣,才紮了褲腳,結了伴,小心翼翼下來捉人。
她感到他的血在逐漸濡濕自己的衣服。放眼望去,不禁叫苦。
河邊泊的漁船本應都去躲雨了,此時卻還反常地泊著一艘小破船,船頭掛著小破燈,照亮了周圍的死樣活氣的水麵,照出了兩個人蹣跚的影子。
完全無處容身。倘若官兵追得近了,一眼就能看到他們藏在何處。
更糟的是,舢板裏的人聽到動靜,抄起船槳衝了出來,充滿敵意地叫道:“什麼人?走開!走開!不要過來!”
說著還揮舞船槳,十足看家護院的姿態。
蘇敏官輕輕歎口氣。
要是他沒受傷,可以上去奪船,可以花言巧語,可以威逼利誘。
但如今虎落平陽,他隻能輕聲說:“退後。去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林玉嬋卻沒退。她抓緊蘇敏官的胳膊,反倒大步迎了上去。
“是紅姑嗎?”她顫聲大叫,“紅姑!你回來了?”
第32章
“哎呀哎呀, 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你們這些後生仔女喲……”
紅姑一邊劃船,一邊皺著眉頭嘮叨。
小船靜悄悄地離岸, 等官兵趕到之時, 河灘上重新黑洞洞, 半個人影都不見。
林玉嬋找塊抹布,擦幹淨手上身上的泥水, 朝紅姑正正經經地行了一禮。
“謝謝你……”
“嗨呀嗨呀, 客氣什麼。”紅姑爽朗笑道,“惹著哪個官老爺了?怎麼被這許多人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