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1 / 3)

,”婆婆吳李氏問,“你家男人在哪?是做什麼營生的?”

林玉嬋沒明白她的意思,剛想說“我沒男人”,忽然瞟到老婆婆那種有點鄙夷帶著防備的眼神,懂了。

由於戰亂,巨量江浙流民湧入上海。許多沒有男人庇護的底層女子,為了生存,不得不操起皮肉生意。近年租界內外紅燈區驟增,附近的治安也急劇惡化。

房東當然不希望自己房裏住進來一個暗門子——死掉的丈夫在天上看著呢!

雖說這種妓`女很可憐,人品也未必有多壞,但她們畢竟是被全社會排斥的群體,林玉嬋不得不劃清界限,自證清白。

她坦然笑道:“我男人死了,我來上海做點小生意糊口。”

今天忘記戴小白花,好在纏了素腰帶,趕緊扯平衣衫,露出來。

海關文件上那礙眼的“蘇林氏”,此刻發揮巨大效用。吳李氏不識字,讓人念了一下大概,眉頭舒展。

“唉唉,年紀輕輕的就寡了,可憐喲……”老婆婆態度突然和藹,開始拉家常,“父兄還在?打算再找嗎?”

說也奇怪,在這個社會裏,評價一個女人的品德,很多時候是跟男人掛鉤。譬如林玉嬋這樣的十幾歲小姑娘,如果未嫁,又外麵走動,那就是品行可疑;如果嫁過一遭——哪怕過門沒幾天,哪怕是望門寡——那也立刻成了正經女子,仿佛蓋了個豬肉章,欽定老實,上街拋頭露麵也情有可原。

林玉嬋覺得這裏的邏輯十分可笑。但遊戲規則如此,她也隻能捏著鼻子跟著玩。

她臉上裝著哀傷神色,答:“父兄都沒了,我不找了,給他守著。”

兩婆媳唏噓一陣,教育她:“女孩兒家年紀輕輕的,沒個男人依靠還是不行的。知道你對他有感情,可感情不能當飯吃,時間久了閑言碎語你受得了?——別急,阿姨給你留意著,有合適的本地人,你也相看一下。上海這邊規矩鬆,沒人傻兮兮守滿三年的……”

林玉嬋:“??”

這又是什麼邏輯?

說好的牌坊無價、寡婦光榮呢?

不懂了。總之,也許因著同為寡婦,同命相連,房東對她印象貌似不錯,還問她會不會做飯,會不會織布。

林玉嬋一邊支吾,一邊悄悄拉褲腳。

吳李氏婆婆正嘮叨,忽然瞥到一雙前所未見的巨大布鞋,急促地嗆了一口。吳楊氏趕緊給她捶背。

兩婆媳同情地對視一眼,覺得自己剛才那番嘴皮子工夫白費了——這種畸形大腳,哪個男人瞎了眼才要?

看她年紀也大了,纏不回去了,這輩子毀了。

難怪她對“亡夫”念念不忘呢。這都不嫌她,準是上輩子欠她的。

林玉嬋趁機對中間人說:“我不還價啦,這房錢正正好——對了,如若再加兩百文餐費,能不能管飯?”

既然房租撿漏,那夥食費不妨大方點。果然,房東婆媳一聽,很是喜歡,把剛才腳大啊相親的話題全忘了,覺得這姑娘人還真不錯,張羅著簽合約。

……

林玉嬋跟兩位房東告了叨擾,將自己行李搬上樓。

吳家兩父子從畫像裏冷冰冰地看她。

“兩位爺叔,儂好啊。”社會主義好青年林玉嬋愉快地用新學的方言跟牌位打招呼,“儂泉下有知,跟你們太太托個夢,以後千萬別搬家,坐等此地漲到十萬一平。”

她打開行李,換上新買的西洋小睡裙——傳統的褻衣她始終穿不慣。穿來晚清的屈指可數的幾樣福利之一,就是在生活用品上,偶爾能找到符合現代習慣的替補。

而且不會被人當妖怪。頂多當怪胎。

夜深了。屋簷下野狗吠叫,醉酒的巡捕嗬斥人。遠處的跑馬場裏,喝彩的聲浪不停歇,薩克斯管奏著悠揚的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