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嘴上就說不開心,坦率得像一汪清澈見底的泉水。不似他這個心機深沉、算計人不吐骨頭的黑心商。
有那麼一瞬間,他卸下最外一層心防,低啞地問:“那,我應該把你推到什麼位置?”
是熟人,還是朋友,還是……
“遵從本心,還沒忘吧?”林玉嬋一笑,“不要勉強自己。”
她將左手蓋在他手背,兩隻細白的小手覆在他手上,用力攥一攥,她肌膚微涼。
她笑問:“不討厭?”
蘇敏官:“……”
“好朋友也可以這樣噠。”她又笑,忽然抬手刮他鼻子,“不討厭?”
蘇敏官猛地扭身,給她一個後背。
這姑娘年幼無知,被海關那群無法無天的洋人帶歪了。她這些歪理邪說,都是傳統中國人不能容的。無親無故的男女怎能像她說的這樣,還“做好朋友”?
要麼是老死不相往來,稍微親近一點就是有奸情,哪有什麼灰色地帶。像他倆這樣的,一旦東窗事發,交給一百個清官審判,九十九個都會判個“無媒苟合”,活該領回各自家裏毒打。
第一百個或許會仁慈些,大概會讓他們當場拜堂,彌補過去的失德。
她姑娘家不懂事,以自詡新派為榮。他一個見慣世事陰暗的男人,還順著她胡鬧,遲早害了她。
口袋裏的陶瓷小筆架硬得硌人。他隨身帶著它,提醒自己越界的後果。
船行裏已經有夥計嚼舌,說他蘇老板對林姑娘是撩而不娶,大概是嫌人家出身低,隻想收個通房,實在是渣得慘無人道——雖然那謠言讓他立刻掐滅在苗頭,夥計被他狠扣了工錢,發誓以後當啞巴——但有一就有二,以後難保沒有更難聽的。
他決定了結以往那些荒唐事。於是快步走開,回到適才那個布滿煙灰的角落。眼眸垂下又抬起,甩落了方才暗生的些許情愫,隻剩疏離冷淡。
“林姑娘,抱歉讓你自作多情了。”他嘴角挑出殘忍的微笑,“跟你做生意,我有利可圖,僅此而已。過去沒跟女子談過生意,貪新鮮,這才跟你多玩玩,反正你也不要我負責……今日我良心發現,醜話說在這,給你個機會迷途知返。你要是舍不得我,一會兒跟我回義興,今晚別走。”
混賬話誰不會說,更難聽的他也能講。他帶著一絲疼痛的快意,滿意地看到她震驚退後,臉上溫暖的笑意消失,眼圈周圍再次爬上淡紅。
“小白,”她咬著嘴唇,試圖嚴厲地看著他,“我今日高高興興來給你賀喜,不想聽謊話。”
蘇敏官伸手一指前方:“門在那邊。我數三下。”
林玉嬋輕聲道:“你不許騙我!”
現在欠債的都這麼囂張了?這是他能說出來的話嗎?
蘇敏官防人防得厲害,平日裏真真假假,真心話夾在玩笑裏,她也知道。她的能耐還不足以給他測謊,隻能定定地觀察他的神色,試圖找出他瞎說八道的證據。
可他臉上毫無破綻,輕薄地瞟她一眼,就像看一朵無關緊要的路邊野花。
好像她是個沒事亂懷春,上趕著讓人占便宜的傻瓜蛋!
她用力扳著船舵木欄,顫聲說:“你一直這麼看我……我還以為你不一樣……”
“林姑娘,鬆手,別弄壞了我的船。”
林玉嬋氣得有點缺氧,譏諷地說:“你的船比我要緊多了。華商之光,轟動上海灘,你沒工夫告訴我一聲。”
她顫著手,懷裏摸出個小紅包,丟在他腳下。
“恭喜。大發利市。”
蘇敏官彎腰拾起來,打開看看裏麵的數額,輕聲說:“客氣。”
她咬牙摔門而出。
這裏是大清。大清容不得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