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油燈掛在床頭, 照出破敗的木屋板壁。牆上開著個破敗已久的老鼠洞,裏麵的老鼠大概早就逃荒去了,洞口結著蜘蛛網。
整個房間家徒四壁, 和廣州城外林廣福的家相比, 窮得異曲同工。
林玉嬋不動聲色, 仔細觀察屋內擺設,沒看到抽大煙和賭博的家夥。
她放下八分的心。
臥榻上的老人聳動一下肩膀——其實他也不算很老, 但辮子上端已經花白, 滿臉滄桑皺紋,眼周更是纏了一圈紗布。
“拆吧。”
林玉嬋坐在缺條腿的小凳上, 有些緊張地說。
老人身邊, 一個十歲不到的雀斑小姑娘,同樣穿著厚厚的補丁衣服, 怯生生地看了林玉嬋一眼, 然後動手, 將她爺爺臉上的紗布一圈圈拆下來。
紗布下,一雙渾濁充血的眼睛, 眼珠茫然轉了轉。
黃老頭本能地想揉眼。林玉嬋手快, 取出一副玳瑁圈鉗、鑲銅鏈的直腿老花鏡, 架在他臉上。
她伸手:“這是幾?”
黃老頭茫然答:“三……”
雀斑小姑娘一聲歡呼,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朝著林玉嬋連連磕頭。
“我爺爺好了!爺爺不瞎了!女菩薩長命百歲, 女菩薩多子多福!謝女菩薩……”
林玉嬋哭笑不得, 趕緊把小姑娘拎起來。
“別謝我。謝前日那個醫師。”
床上的黃老頭此時方才意識到什麼,睜著鼓鼓的一雙眼, 左看看,又看看, 忽然老淚縱橫,撲下床,也要下跪。
“恩人哪,恩人!姑娘真乃仙人也……”
林玉嬋趕緊讓小黃姑娘把她爺爺架住。
“您的眼睛,就是白內障,沒真瞎。西洋醫師做這個手術已經很有經驗了。”
可惜做手術的時候,黃老頭尚且瞎著,沒看到西洋醫師的妙手操作。否則大概要跑到仁濟醫院,把歐文醫師也跪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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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按照秘密地圖上的指引,尋訪了前花衣公所的成員——一共五個,兩個參加小刀會,早被官府砍了頭;兩個因病餓去世;隻剩一個姓黃的老大爺,以前是棉商,也是花衣公所的資深理事,但在“無限連帶責任”的法律大坑下,也早就破產,還坐了兩年牢,又搬了兩次家。她千辛萬苦找到的時候,老頭子已經瞎了。
大清朝百姓生活沒保障,因病致貧是常有的事。這黃老頭患上眼疾,一開始還吃藥紮針,後來也沒錢治,隻好瞎著過日子。如今兒子媳婦都去世,身邊隻有個孫女服侍,饑一頓飽一頓,脾氣十分暴躁。
林玉嬋問起棉花,老頭子從床上坐起來,臭腳一抬,差點把她踢出去。
“哪裏來的瘋丫頭,我連那花衣是黑是白都瞧不清了,問啥問!有本事你讓我再看見啊!”
林玉嬋被關在破門外,沒泄氣。琢磨十分鍾,跑到仁濟醫院,出了診療費,把歐文醫師請了來,隻看一眼,就確診。
“白內障。這個程度,一個小手術就能好。哎,由於無知,枉自失明的中國人,我這幾年見得多了。隻有現代醫學才能救中國人哪……”
這時候的西醫也分得不細,遠渡重洋來中國扶貧的醫生,由於人員稀少,更是全麵發展,練成十八般武藝。像這歐文醫生,不僅能做手術取彈片,還能切腫瘤,取結石,乃至拔牙、接生,什麼都做過一點。
白內障手術更是小意思,都不用去醫院,派個助手搬來家夥。正好乙`醚也到港,讓小孫女連哄帶騙,一舉麻翻,現場就給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