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做一兩年,你完全可以比得上你爹的那些小徒弟。我現在是徐彙的大股東,我也完全可以提你做經理呀!現在我的常保羅經理,月薪銀元十五,還有博雅股份福利。你想想看,你若是一個月能拿回家十五塊銀元,你婆家舍得讓你呆在家裏繡花做飯?”
毛順娘頭上頂著個筐,僵住了。
“銀元十……十五?”
她準公公在衙門做師爺,連薪水帶外快,也拿不回十兩銀子!
婆婆更別說,就算每天十二時辰連軸轉的織布,也換不來這麼多錢。
未婚夫呢?悶家裏讀書,白吃飯,一文錢不掙,每年筆墨書本費反倒花銷不少。
晚清的江南,婦女積極參加經濟活動,每家每戶都有女人織布繡花養蠶桑,有時掙得比男人還多。
雖說賺的錢總體歸夫家支配,但畢竟也提升了婦女的家庭地位。除了那些禮教森嚴的大戶人家,十歲以上平民女孩,幾乎沒有閑在家裏不掙錢的。
當然,工作範圍也僅限於家裏。要想出門幹活,還是阻力重重。
但隨著洋務運動的深入開展,這個阻力也在逐漸瓦解——已有洋人在租界開辦紗廠,廉價招女工。雖然隻能招來一些赤貧女子,或是沒有家庭拖累的寡婦、自梳女之流,但畢竟是用金錢為餌,撬開了中國社會千年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倫常根基。
因此林玉嬋畫的這個大餅——“隻要掙錢足夠多,婆家也會許你出門工作”——在北方內陸也許是天方夜譚,但在開放的上海,也並非無稽之談,完全有希望實現。
更何況,毛順娘的婆家,要攀附容閎的官場人脈,更不太會得罪博雅的人。
“當然啦,常經理資曆深,讀過許多年書,會講英文,你當然不可能向他看齊。我就是給你個參考價位。”林玉嬋輕輕把大餅收回,“我隻保證一樣。博雅公司男女同薪,有多大本事拿多少錢。不會像洋人的紗廠織廠一樣,隻因你是婦人,就平白斬你一半工錢。”
毛順娘輕輕拿下頭頂的竹筐,頂著一頭碎茶葉,目光放空,陷入沉思。
從她記事起,家裏爹娘給她灌輸的認知就是,一個女孩子,在娘家隻是過客;最要緊的就是規規矩矩平安長大,以後風光嫁人,孝順舅姑,和睦妯娌,相夫教子,溫良賢淑,給婆家發光發熱,度過有意義的一生……
嫁了人的婦女,也能當什麼“經理”?
林玉嬋拿起個炒茶用的毛竹掃帚,輕輕敲打她屁股。
“好啦。上工!不然你連小學徒的工錢都拿不到。”她笑道,“我也沒招過女經理,你若想做第一個,咱倆一齊努力試試,風險自擔。你若不感興趣,就當沒聽過。千萬別跟你爹亂講。”
毛順娘慢慢點頭,拾起篩茶工具,深呼吸,努力使自己重新進入工作狀態。
“另外,”林玉嬋放輕聲音,吩咐,“這段時間內,若有廣州德豐行的合作單子,麻煩你留意一下細節,下次我來時,給我彙報——也不許跟別人亂講!”
毛順娘可算學乖了,捂住自己的嘴,笑著點點頭。
打死她也不會再亂嘴碎了!
*
林玉嬋忽悠毛順娘堅持工作,除了覺得這女孩子天資不差,想拉她一把,不要讓她平白被婚姻耽誤了,還有一些自己的考量。
徐彙茶號畢竟是她半路收購,上上下下都是毛掌櫃的人。空降一個趙經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她需要在徐彙茶號內部,培植一個自己的心腹。
若她是個男的,她有無數手段和徐彙茶號裏的雇工師傅們建立密切關係。不說別的,請人去紅燈區泡個姑娘,抽一下午大煙,就會有人轉換陣營,為她赴湯蹈火。
但她做不到。就算她是男的,也絕不會如此自甘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