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能亨接過,有點發愣。
他記得這枝名貴的筆,是很久以前,一個同鄉教士贈給他的。教士信仰虔誠,曾勸誡他做買賣也別忘了上帝仁厚。而後來……對了,後來恰逢馬神甫教案,該教士義憤填膺,毅然投筆從戎,端起洋槍參加了英法聯軍,據說回國的時候帶了一箱子圓明園的寶貝,如今早就是當地名流,再不用辛苦傳教。
金能亨捶胸頓足地想,他怎麼就沒那個運氣呢?
而且臨走前還被中國人擺了一道!
他壓下舌尖一句勉為其難的“謝謝”,盯著對麵中國年輕人翹起的嘴角,低聲說:“你現在很得意對不對?我告訴你,個人的命運就是國運,在和西方人的戰爭中,你永遠不會贏——今天我離開了,但公司會尋到比我還有能耐的繼任者,你以為他們會跟你握手言歡?想得太美,哼!走著瞧吧!”
他不願再跟蘇敏官掰扯,快步走上踏板,狠狠催促:“蠢貨!快點!快點!別丟了我的東西!”
蘇敏官不計前嫌地一笑,在綿長的汽笛聲中,朝那慌張的身影揮揮手。
如果金能亨有興致,在漫長的旅途中拿鋼筆寫點東西的話,他會在筆帽裏發現一張夾帶的小紙條,那上麵才寫著他真正的臨別寄語:
Go to hell。
讓金能亨也見識一下,那個詭計多端、文武雙修、黑白通吃,最終讓他折戟沉沙的傳奇華商,原來不過一介睚眥必報的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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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多大年紀, 什麼病症,多久了,吃的什麼藥?”
老中醫敲敲牆上的“就醫指南”, 等對麵病人自己開口。
老中醫聞名遐邇, 外號“三句半”, 是說他風格犀利,任何人來問診, 不出三句半, 都能讓他找到病根,正本清源。
問診診金當然也不同尋常, 一塊銀元一次。平均一句話三角錢。
“三句半”用手拂掉桌上的細細藥末, 看著對麵那明顯精神抖擻的俊俏後生。
“不是給我看病。是請教……”
蘇敏官猶豫片刻,還是厚顏無恥地說了自己的訴求, “我不想生孩子。”
“三句半”長胡子一抖, 捏起鏡片, 困惑地抬頭看了看,說了第一句話。
“您多慮了, 公雞不下蛋。”
蘇敏官二十二年懟人無數, 今兒被這句話懟得臉一黑。
再看這滿屋的錦旗。敢情這麼多人花一塊銀元來找罵?
為了人生幸福, 還是心平氣和, 改口:“我和太太新婚。她不想懷孕……有可靠的方子嗎?”
“三句半”頓悟,點點頭, 拈須微笑, 下筆如飛。
“等等,”蘇敏官看著那難辨的字跡, 笑意消失,微微蹙眉, “這不是藥方。”
“是老朽相熟的幾個可靠媒人,”一張寫了地址的條子遞過去,“您這病症好治。納個小,藥到病除。”
蘇敏官一口氣噎嗓子眼,忍不住扶太陽穴,再改口:“是我不想她懷孕。”
“三句半”咳嗽一聲,驀地伸出一雙救人無數的妙手,兩指如風,搭上蘇敏官手腕。
蘇敏官覺得這大夫老糊塗了:“不是我看病!”
“恕老朽直言,小夥子,此事還真是你的毛病。心病還須心藥醫,你有難言之隱不怕,且看老朽堂內的錦旗……”
這小夥子也真是嘴硬。誰結婚不是為了綿延子嗣,生得越多越有福氣。堂子裏的姑娘才怕懷孕呢。
蘇敏官起身就走。
“三句半”:“哎,一元診金……”
才不給呢。浪費他半個鍾頭的來回腳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