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怎麼說曹操曹操到,他這烏鴉嘴唯有此時最靈。
“你怎麼也來了?”
說話時看著何偉誠,質問的口氣。
何偉誠無辜地使眼色,意思是我攔不住哇。
“船上留守人員不少,都是船工和李鴻章的隨從。我們不敢驚動。”林玉嬋一邊脫下破爛肥大的苦力破衫,一邊說,“鵬哥派人駕船伴行了一個鍾頭,四麵都觀察過了,這裏是唯一不被察覺的出口。”
她身後,果然有小小透氣窗,離海麵十尺高度,吹進陣陣腥鹹的風。
蘇敏官沉默。破衣服除下,她貼身穿著西洋男式馬甲和緊身馬鐙褲,赤腳,毫不扭捏地露出腰身曲線。
碼頭規矩,運煤的苦力有號牌。官船查得嚴,規定時間內得離開。夾帶一個人是不可能的。隻能兩個人原路返回,第三個人從氣窗裏金蟬脫殼。
氣窗狹窄,尋常男子的身材鑽不出。
蘇敏官氣得想笑。這主意又是誰想的?多半是她。
一邊把那苦力衣裳往她身上套,一邊抱怨:“不會多帶把斧頭麼?”
嘩啦一聲,隨著他的動作,什麼東西從他身上掉下來。
林玉嬋蹲身撿起。一枚缺角少邊的金鈕翠玉長命鎖,鑲金的部分裂成大小兩片。大的那片脫落下來。
這是他貼身戴的母親贈的遺物。自從多年前,被不合格的鉛彈打碎一個角,此後就愈發脆弱。十餘年來,在無數次的冒險和脫險當中,缺損得越來越厲害。
今日終於徹底裂開。可見又受到不小的外力衝擊。
林玉嬋忽然心中抽痛,目光落在蘇敏官胸`前肩膀,又伸手,極輕地抹掉他腮邊一道血印。
“傷著了?用刑了?”
蘇敏官將碎掉的鎖片包好,揣進懷裏,滿不在乎點點頭,“皮肉傷,不影響。”
當然也沒那麼輕描淡寫。不過,也不像李鴻章看到得那麼慘。擺個奄奄一息的樣子,降低李鴻章的戒心。
何偉誠反倒嚇了一跳。方才蘇敏官行動得太敏捷,一點沒看出受傷的樣子。
他更是心驚:“這,點解?”
所有人都隻是以為,蘇敏官拒不出讓義興,這才被官老爺找茬,讓他嚐嚐牢獄之苦,嚇唬一下。
可要是因此而對無辜平民無端用刑,即便貴為直隸總督,理論上也沒這個權力。萬一被政敵抓住小辮子,是能做些文章的。
除非……他的罪過不止“摟著義興不放”。
事情比想象得嚴重。
蘇敏官俯身,和林玉嬋耳語幾句,然後說:“你跟誠叔原路回。叫大家先去鄉下避一避。義興的東西被抄了多少?我擔心上海會有一次清場。”
然後伸手,試了試那舷窗的寬度。
林玉嬋不由分說擋住,把苦力號牌塞在他手上,堅決道:“一會兒去岸邊接我。”
一身的傷,還玩蹦極,真是嫌活在大清國死法不夠多。
蘇敏官摩挲那號牌,掂量了一下自身,低聲歎口氣,攬過她後腦,嘴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觸。
“多謝。”
片刻後,兩個一高一矮的運煤“苦力”推著空車下船。
輪船背後,氣窗裏伸出一截麻繩,順下來一個不起眼的人影。
麻繩長度用盡,人影蕩在空中,猛然一扭身,姿態優美地紮入了黃浦江中,好像一隻捕食的海鷗。
……
蘇敏官一把拽出水裏那個小人魚,拿浴巾裹住她全身,濕淋淋地抱住。
鵬哥搖船,小船一抖,飛快駛入浦東浜汊。
林玉嬋瞥到那浴巾上繡著的“利順德”三個字,耳根脖子都紅了。
“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