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忽然想起新婚那夜,他說起姐姐怕鬼時的神情,甚至冷笑了一聲,想來是非常厭惡深宅中那些扭曲晦暗的東西。

而她如今為了懷胎,似乎也踏上了一條泥濘的路,所以他才會如此反感吧。

原來被他討厭,竟這樣容易啊。

***

午後輕蘅到夏瀟院小坐,近日未絮不愛出去走動,府裏上下仿佛也清淨了許多。

春喜見輕蘅過來,忙迎上去行禮,道:“請三奶奶勸勸我們家小姐,我從沒見過她如此消沉的模樣,看著真叫人擔心。”

輕蘅道:“我正是為了這個來的。”

她向來性子直,尤其在未絮麵前不會拐彎抹角,走進屋去,見那人躺在榻上無精打采地發呆,便說:“你煩惱什麼呢?不就是不能生孩子嗎?”

未絮隻感覺心口被紮了一刀,緩過神,哀怨又氣憤地看著輕蘅。

“你知道生孩子有多疼?像你這種嬌滴滴的小蹄子,能不能扛過去也未可知呢。”

未絮白了她一眼,將手帕子蓋在臉上,表示自己怒了,不想搭理她。

輕蘅發出淺淺的嗤笑,推推她的腦袋:“我認真和你說,你實在不必為此煩惱,薛家道貌岸然慣了,絕不會因此事而休了你,你還怕什麼呢?”

未絮倒是被問住了,她自己也沒有想過究竟是在怕什麼,隻悶悶地說:“你難道沒有聽見底下人的閑話麼?”

輕蘅笑:“閑話又不是現在才有的,嘴長在他們身上,不說這個,也會說那個,你以為先前她們沒有在背後說你裝傻充愣討二爺歡心嗎?”

未絮臉紅了,扯下帕子,瞪她說:“你已然有了蔓蔓,自然說的輕巧。”

“你不是也有歡姐兒麼,”輕蘅挑眉:“難道你不拿她當自己的女兒?”

未絮張張嘴,發現她給自己挖了個坑,差點掉進去:“你……你真討厭!歡姐兒是我的外甥女,我自然視如己出,但她畢竟不是男孩子,將來出嫁了,我又能依靠誰?二爺嗎?”

輕蘅搖搖頭:“我先前和你說的你究竟有沒有聽進去?薛家橫豎不會虧了你,即便你膝下無子,難不成死的時候還怕沒人給你送終?”

未絮心口又被紮一刀,這下氣得說不出話了。

輕蘅拿手指戳戳她的頭:“再不濟,還有我陪著你呢,我也沒有兒子啊。”

未絮接道:“現在沒有,以後也會有的,你又沒得我這病。”

輕蘅默了許久,垂下眼簾,清淡而肯定地說:“我不會再生孩子了,為薛漣可不值得。”

未絮聞言怔怔看著她,怪道:“這種事情你自己如何能夠操控?”

輕蘅隨意一笑,不做回答。

很久以後未絮才知道,在這世上,想要生孩子,或許有的人辦不到,可若不想生孩子,卻有各式各樣的方法。輕蘅用了一種藥,或許是從青樓教坊裏得來的配方,長期喝著,便絕了孕育的根本,同時對身體也造成了極大的損傷。

以至於後來,即便在薛漣的疼愛裏養尊處優地活著,輕蘅最終也沒有活過四十歲。

第二十一章

輕蘅的一番勸解之言讓未絮琢磨了好一陣,乍聽之下覺得荒唐大膽,可仔細想來又無從反駁——誰說不是呢,她有歡姐兒陪伴,有娘家做靠山,有薛府二奶奶的地位,如此還能有什麼可怕的呢?

她又不像孟蘿,非得手裏攥著權才舒坦。

可心中的惶恐之感為何仍舊揮之不去呢?未絮想啊想,正要嚼出幾分意思,天已經黑了,外麵淅淅瀝瀝下著雨,秋田進來,道:“二爺在書房,讓二奶奶過去說話。”

未絮略有愣怔,對鏡整理了釵發,迎燭前往,穿過遊廊,見院中秋雨霖霖,秋風颯颯,瓦簷下一片濃重的陰影,刁鑽的飛簷在夜雨中淒清冷落。書房的茜紗窗子透著螢燭微光,紅溶溶的,好似顏色在紙上暈染散開。

未絮提裙款步而入,繞過一扇博古架,見薛洵坐在案前,身上穿著官服,臉色冷峻,眉宇微蹙,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