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母親房中,封岌環視屋內,青燈古佛的布置和整個赫延王府的氣派格格不入。他走到母親日日誦經的蒲團前,拿起一旁桌上的兩塊木牌。上麵分別刻著“旭”和“溪”二字。這是他父親和妹妹的名。父母恩愛妹妹笑鬧的過往雲煙般在眼前浮過。
老夫人坐在一旁,目光慈愛地望著自己高大的兒子,道:“別瞧我這裏簡陋,府裏人對我都不錯。不必掛心。”
封岌當然清楚府裏人對母親是什麼態度,他不可能準許自己的母親受一絲怠慢和委屈。他放下木牌,在清瘦的母親身邊坐下,道:“您也別總待在屋子裏,天氣好的時候多出去走走。”
老夫人隻是隨意點點頭,目光凝在封岌的眉宇間,忐忑地問:“你這次回來真的會住到年後?”
封岌點頭,道:“多陪陪母親。”
老夫人一下子笑出來。她永遠成不了出家人,她在紅塵還有最深的惦念。
封岌視線從母親的笑臉上移開,望向博山爐裏飄出的嫋嫋檀香,心中生出過去十幾年鮮少有過的唏噓。逝者不再,萬不可再忽略身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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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酥回去之後,直接往寢屋去。蒲英和兜蘭瞧她臉色有些不好,用詢問的眼神望向跟著寒酥出去的翠微。
待寒酥進了寢屋,翠微輕搖頭,然後讓蒲英陪她一起去煎一副風寒藥。
寒酥推門進了屋,連燈也不點,在一片漆黑裏走向床榻。她在床邊動作遲緩地坐下。仿佛從萬昌堂走到這裏已經耗盡了她所有力氣,再也動彈不得,隻這樣一動不動僵坐著。
許久之後,翠微端著風寒藥進來,瞧著屋內漆黑一片。她將風寒藥放下後,趕忙轉身去點燈。
“想來是前兩天晚上突然下雨著了涼,娘子把藥喝了,今晚早些躺下,好好睡一覺明日就能好了。”
寒酥輕點頭,無他言。
翠微又看了眼寒酥神色,沒多留,悄聲退出去。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寒酥轉眸,才去端起床頭小幾上的那碗風寒藥。碗邊幾乎要碰到唇上,濃烈的苦味兒撲過來。
寒酥微怔。
遇見封岌的第一日,她踩著過往所有禮義廉恥獻身討好,隻求留她和妹妹跟在軍中。她的獻好並沒有奏效。第二天天亮,她之所以沒有離開軍中,是因為她高燒不退。
她是那麼害怕,怕就這樣病死,後來回憶時都帶著恐懼。如果她就那麼死了,那笙笙怎麼辦?她於昏迷中不停地哭與掙紮,她頭一次那麼想要活著。
她喘息著醒來,看見身邊的將軍。
“醒了?可能自己喝藥?”他漠然問。
她努力抬手去接,湯藥從碗中灑出,滴在她身上的外袍。她這才發現裹身的厚毯被拿走了,她身上裹了一件封岌的外袍。後來一連多日,她都隻穿著他那件青灰的寬大外袍……
那碗湯藥,最後是封岌喂她喝下。
寒酥纖指輕顫,將手中發燙的風寒藥放回去。她眉心春水皺般一點一點蹙起,眸中漸漸蓄了淚,淚水盈眶不能盛,沉甸甸地墜下來。然後眼淚接二連三一顆顆地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