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後,他有意躲著我,早早出門,夜深了才回來,避免與我碰見。
偶爾遇見,寒暄兩句他便不知說什麼,我也無話可說,更覺得尷尬。
這樣過了幾日,他遣人送來一副字,是他親筆所寫、精心裝裱的《賀新郎·賦琵琶》。
看著灑脫若行雲流水、峻拔清峭的墨跡,我仿佛看見他憂傷的眼眸,心中暗歎。
葉梓翔,我無法接受你的情意,此生此世,我的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此後,我與他的那些尷尬才煙消雲散。
楚州失陷,金人繼續揮師南下。
十一月,六哥命葉梓翔放棄泰州渡江。
丁未,金兵進犯泰州,葉梓翔退保江陰軍。
形勢再度危急,六哥再次遣人來接我南下,說是年關將至,早點回去與他團聚。
當我告訴葉梓翔南下的決定時,他錯愕的表情很快變成了然。
他一定以為我是因為他借醉行強才決定離開他,我捫心自問,這件事的確是一個緣由,更重要的是,我出來得太久了,必須回去和六哥一起過年。
鳳衛保護我南下越州,這日,他送我到城郊。
所有的護衛悄然後退,他下馬,我也下馬,緩步前行,等候他的臨別之言。
“長公主,那日末將行止不當……末將滿懷歉意。”葉梓翔低頭,複又抬首看我,眸光清和。
“此事無須再提。”
“末將隻想讓長公主明白,末將一直期待著長公主首肯下嫁的那一日。”他看我的目光,不再有以往的恭敬,而是男子望著心愛女子的綿綿情意。
“葉將軍,我一直將你當做……”
“長公主,”他打斷了我的話頭,“離別在即,不知何時再能相見,長公主可否與末將告別?”
我不解,他迅捷地擁我入懷,不給我思考與拒絕的機會。
我驚慌地推著他,但聽他沉聲道:“末將會永遠等下去。”
隻是片刻,他便鬆開我,眼中布滿了眷戀不舍。
我暗自歎息,臨行前,我勸道:“葉將軍,你等不到什麼,還是盡早娶妻吧。”
決然離去,我沒有回頭。
不日,抵達越州。
我不再莽撞地直闖越州行宮,然而,行宮宮門前,我望見六哥站在寒風中等候我的歸來,狂風蕩起他的衣袂與袍角,飛揚如展翅翱翔的鵬翅,鵬飛萬裏。
我下馬奔過去,距離六哥越來越近。
宮眷內侍簇擁著他,他仍然豐姿玉朗,溫雅軒舉,一身龍飛九天的帝王袍服襯得他愈發湛然若神,風華高澈奔至他的跟前,我抑製住那股撲入他懷的衝動,下跪行禮,“臣妹叩見皇兄。”
十八衛就在我身後五步處下跪叩拜,並無解劍。
六哥扶我起身,我含笑抬首,卻見他眉心微蹙,目光遊移於我的身後。
禦前帶刀配劍,一向是大忌,我怎麼忘了?
我立即揮手令十八衛退下,他的麵色才和暖了些。
然後,他與我並肩步入行宮。
壬子,六哥率百官遙拜遠在金國韓州的父皇與大皇兄,我亦參拜。
我回來了,六哥很開心,我卻覺得他眉宇間藏著隱隱的傷。
一日,我無意中聽見劉才人和秦婕妤在暖閣說話,提到了金國,我便凝神細聽,未曾料到,他們說的竟然是父皇。
她們說,早在七月,金帝下詔,命父皇、大皇兄與一幹宗室徙往更為偏遠寒冷的五國城。兩月後,太上皇後鄭氏薨逝。
五內俱焚。
為什麼會這樣?
七月,完顏宗旺從泰州擄我至楚州,後來他匆匆北歸,莫非就是聽聞父皇被遷往五國城才回去的?想來應該就是這樣了。
父皇,兒臣一定會想法救你。
而六哥,早已知道這事,卻不告訴我,我回來這些日子也隻字不提,有意瞞我。
六哥,為什麼你要瞞我?
這日午膳,我沒有動一下,蜷縮在錦衾裏,雪兒和霜兒、漠漠輕寒怎麼勸,我也不吃。後來,我趕出所有人,不讓任何人進來。
不久,六哥終於來了。我發這麼大脾氣,目的就是引他來。
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坐在床沿,我擁衾倚著床頭,漠然以對。
“湮兒,為何不進膳?誰惹你生氣了?”趙俊溫笑著問道。
“無論是誰惹我,六哥一定會幫我出氣嗎?”我幽涼地問。
“隻要那人無故惹你,六哥一定為你出氣。”他握起我的手,倒抽一口冷氣,“你的手這麼涼,是不是受寒了?”他摸摸我的額頭,這才鬆了一口氣,“還好,額頭不燙,湮兒,為何不進膳?不進膳,自然手足冰涼。”
“六哥先為我出氣。”
“好,你說。”
我坐正身子,期盼地望著他,“父皇被遷往五國城,六哥為什麼瞞著我?還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你告訴我。”
他略有愕然,僅是片刻便神色如常,“你剛回來,我想讓你歇息幾日就告訴你,沒想到你不知從哪裏聽來了,以為我故意瞞著你。湮兒,我怎會瞞著你。”
我不信,“真的嗎?父皇被遷往五國城是七月的事,六哥數次派人去看我,為何不告訴我?而要等到我回來才說?”
趙俊被我問得一愣,隨即板起臉,“湮兒,即使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是啊,我能如何?
我什麼也做不了,即使是六哥,也無法救出父皇。
父皇,兒臣沒用。
有一隻手溫柔地輕觸我眼睫,拭去淚珠,“是我不好,我應該早點告訴你,莫哭……”
我別開身子,他的雙手扶著我的肩,將我的身子扳過來,不停地賠不是,又是解釋又是安慰,就像我及笄前一不高興,他就會溫柔地哄我,直到我破涕為笑。
其實,我是因為有愧於父皇的養育之恩才哭成這樣,他卻以為是自己把我弄哭了。
六哥側擁著我,拽過滑落的錦衾蓋在我身前,身後是他溫熱的胸膛。
他撫著我的額頭,“五國城天寒地凍,我會設法救出父皇,湮兒,給我點時間。”
我靠在他的懷裏,“嗯”了一聲。
父皇,既然六哥答應了,就一定可以救出你。
“六哥,你何時知道父皇被遷往五國城的?”我總算安心了一些。
“九月。”
“何處傳來的消息?”
“金主有意封鎖消息,不讓我們知道,不過容疏在金國布有密探,那些密探輾轉兩月才傳遞出消息。”趙俊語聲沉沉。
李容疏的確是神童,做了很多人不會做、不懂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