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1 / 3)

坐在妝台前,淚珠盈睫,漸漸的,淚流滿麵。

羽哥端著湯藥進來,見我如此,嚇了一大跳,“元妃,您怎麼了?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出去!”我不想麵對任何人,不想被人打擾。

“您不要這樣,若有傷心事,告訴奴婢,或是告訴陛下,陛下一定會為您辦到的。”她著急地勸道。

“出去啊,我想靜一靜!”我嚷道。

羽哥無奈地出去,我費力地起身,緩緩走向床榻,每走一步,心就痛一下,因為,心口插著一把刀,動一下,那血肉就撕裂一次。

終於挨到床榻,我躺下來,淚水洶湧。

大哥,為什麼你要送給我那雙金縷鑲玉鳳頭履?為什麼送給我那首情詩《月出》?為什麼要讓我覺得你對我有男女之情?為什麼……

不知道哭了多久,隻覺得頭疼得很,天旋地轉,有人匆匆地闖進來,一陣風似地趕到床邊,心疼地喚我:“阿眸。”

完顏亮。

我四肢無力,費力地睜開腫疼的雙眸,他抱我起來,緊擁著我,抹去我臉上的淚痕,“有什麼事跟朕說,朕為你做主。是不是那兩個賤人欺負你?”

他關切地瞧著我,焦急,憐惜,心痛。

或許,他真的傷過我,但也愛我,這個禽獸不如的金國皇帝比完顏雍強,起碼對我死心塌地。

“我想見見大哥,可以嗎?”我的嗓子澀痛難忍。

“好,朕讓烏祿來見你,但你要聽朕的話,不要再哭,乖乖服藥,嗯?”完顏亮的眼中溢滿了款款的柔情。

我輕輕地頷首,他喚來羽哥,親自喂我服藥,還為我擦去唇角的藥漬,讓我舒適地靠躺著。

他的拇指指腹撫蹭著我的娥眉,“一切有朕,誰敢欺負你,朕就重重地責罰!”

我勉強地牽了牽唇角,他愉悅地朗笑道:“阿眸笑了,真好,朕很開心。”

其實我並沒有笑,他以為是罷了。

次日午後,完顏雍真的來見我。我站在他麵前,默默地看他,他的臉龐堅毅如削,挺拔的劍眉仿佛一棵不屈不撓的青鬆,永遠在那裏,即使滄海桑田也不為所動。

我揮退宮人,幽幽地問:“前日我聽聞先帝一位妃嬪的事跡,深感紅顏薄命。這位妃嬪是昭容,是宋國的令福帝姬,大哥是否知曉當年的事?”

“先帝和昭容的事,我略有所聞。”他麵不改色地應道,語聲淡若無波。

“我還聽聞,令福帝姬因為心係旁人,被先帝折磨,短短四年就香消玉殞。大哥,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

“那大哥可知,令福帝姬喜歡的那個男子,是誰?”我低澀地問,心跳漸漸加快。

“三妹,既然你問起,我便告訴你。”完顏雍冷峻的麵色有所緩解,慢慢道來,“那年,那個男子年方十七,有一日,他無意中經過浣衣院,看見幾個看守的老婆子追打令福帝姬。那帝姬穿著破爛的衣衫,披頭散發,臉上髒兮兮的,裸露的手臂布滿了新舊瘀傷,很可憐。他喝止那幾個老婆子,讓那帝姬回房歇息;第二日,他又去浣衣院,帝姬正在洗衣服,一個老婆子用藤條抽打她的背,他立即喝止,並且下了嚴令,誰敢再虐打浣衣院的宋國宗室女眷,就重重責罰,絕不手軟。”

“令福帝姬一定很感激那男子,視他為救苦救難的天神。”我喃喃道,對她的遭遇深感同情。

“接著,那男子時常借故去浣衣院,拿藥材給帝姬治傷。”他的臉上漾著如水的柔情,陷入了美好的回憶;十一年前的事,他記得一清二楚,可見刻骨銘心,“在帝姬髒汙的麵容背後,是一張清美、玉致的臉,他可憐她的身世與遭遇,因憐生愛,對她承諾,一旦有良機,就會帶她離開浣衣院,娶她進府。那帝姬雖然礙於家仇國恨,沒有立即接受他的情意,但在接下來的三個月,感念於他的真心與正義,慢慢喜歡上他。”

“於是,他們就海誓山盟、私定終身,他非卿不娶,她非君不嫁。”

我明白了,雖然令福帝姬比他年長五歲,但年紀無法阻擋情苗深種;我無法想象,令福帝姬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子,美若天仙?柔弱可憐?

的確,嬌弱的女子會讓世間男子產生憐惜之情,讓他們不自覺地想保護她。

完顏雍道:“那男子已在十四歲那年大婚,但他覺得,令福帝姬是他必須保護、真心想娶的女子。於是,他尋找良機,奏請先帝,允許他納帝姬為妾。可惜,他還沒向先帝開口,看守浣衣院的士兵發現帝姬的醜顏隻是偽裝的;那些士兵為了升官發財,就將帝姬獻給先帝。先帝看見她生得這麼美,就強行納了她。”

我莞爾道:“那男子一定很懊悔、很痛心。”

他苦澀地淡笑,“那男子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眼睜睜看著喜歡的女子變成先帝的女人。他想來想去,選擇了放手。因為,他覺得,如若帝姬得到先帝的寵愛,說不定會得到另一份尊榮與幸福。”

世間女子總是想當然,低估了女子的心。

我緩緩地笑,仿佛在說自己,“可是,他沒想到,令福帝姬根本不想當先帝的妃嬪,隻想與喜歡的男子雙宿雙棲、廝守一生。即使她被迫侍奉先帝,仍然心係喜歡的男子,強顏歡笑,日日心痛,夜夜飲泣。”

“你說得沒錯,那男子懦弱、膽小,毀了帝姬的一生。”完顏雍悵惘道,眼眸布滿了難以言表的悲傷與淒苦,“他不值得帝姬付出生命,帝姬愛錯了人。”

“那男子的確該死,可是,帝姬到死也不會怨怪他,因為,倘若沒有他,沒有他的情,她的一生或許更加不幸。”眉骨酸澀,我強忍著熱淚,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同情令福帝姬,為什麼會感同身受?

“帝姬總是鬱鬱寡歡,從來不笑,先帝覺得索然無味,又覺得事有蹊蹺,就派人去浣衣院查問。就這樣,先帝知道了帝姬心係旁人,知道了帝姬與那男子有私情。”

“先帝雷霆大怒,就變著法子地折磨帝姬,以至於帝姬短短四年就過世了。”我哀傷道,“那男子悲痛、內疚,無法原諒自己,每年她的死祭,都會出城去她的墳前懺悔。”

“是,他跪在墳前,祈求她的原諒。”完顏雍笑著,無法抑製地悲傷,“然而,他再也見不到帝姬,再也得不到帝姬的回答。”

“我想,令福帝姬根本沒有怪過他,若是要怪,隻會怪蒼天弄人,怪她自己命苦。因為,她愛他。”得知了真相,雖是解除了疑團,卻更加心痛。我盯著他,淚水決堤,“那男子,就是金國宗室,葛王。”

完顏雍麵不改色,靜靜地看著我,仿佛早已知道我知曉這個真相。

四目相對,我淚流滿麵,心痛難忍,他就這麼看著我,眉宇淺淺地凝著,俊眸中緩緩染開盈亮的水色,纖長的眼睫仿佛被水打濕,沉重地輕顫。

我無法克製嗓音的顫抖,啞聲道:“令福帝姬心係的那個男子,就是你,葛王完顏雍。”

他語聲含悲,“是,就是我。”

他承認了,終於承認了,十一年前的事是真的……原以為,貴妃、修容所說的隻是傳言,隻是以訛傳訛,並非真相,我不死心,我要他親口對我說事實……可是,我得到的真相就是,他與令福帝姬的情事是真的。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真相?為什麼上蒼這麼殘忍?為什麼……

“在汴京,為什麼送我那雙鳳履?為什麼送我那首《月出》?”我聲淚俱下地問,“我以為,你不僅僅當我是三妹……我以為,你對我有別的心意……原來,是我誤會了,是我想錯了……原來不是……你告訴我,那雙鳳履,你早在十一年前就打算送給令福帝姬,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