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惟有畫樓,當時明月,兩處照相思(1 / 3)

也許,上蒼還不讓我死,我再次醒來,完顏雍說,天已經亮了。

他緊抱著我,隻著中單,臉膛凍得蒼白無血,嘴唇變成烏紫色,沉沉地昏睡著。

原來,他的外袍裹著我,我才會沒事,他自己卻凍著了,手足冰涼僵硬,額頭很燙。

叫了幾聲,他沒有回應,我立即用外袍裹著他,再抱著他,不斷地喊,不斷地搓他的手……很害怕,很害怕,假若他就此不醒,我怎麼辦?他死了,我怎麼辦……

恐懼就像一隻蠶,不斷地蠶食我的心,焦急,慌亂,我還能怎麼做,才能讓他醒來?

大哥,我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你死……淚水掉落,我抱緊他,好像抱著一具冰軀,絕望就像山洪疾速地奔湧而來,瞬間淹沒了我……

感覺不到刺骨的寒氣,感覺不到心的跳動,隻有我們緊緊相擁,就此沉沉睡去,也是上蒼的憐憫……大哥,真好,我們永遠在一起了,誰也不能分開我們……

突然,鐵門被推開的聲響震醒了我。

我睜開眼,抬頭看去,前麵站著幾個人,當中那人的麵容漸漸清晰,麵寒如鐵如冰,黑眸中藏著一隻猛獸,正狂烈地咆哮,那利爪直欲撲來,將我們撕爛;他的雙掌緊緊地攥著,高挺的身軀僵硬得一動不動,仿若一棵高聳入雲的古木,散發出萬年不散的鬱氣。

完顏亮!

驚駭!震駭!心驚肉跳!

正想開口,他已抬臂,當即兩個侍衛走上前,拽起完顏雍,拖著他便往外走。

四肢已僵硬,我竭盡全力,想站起身,卻怎麼也動不了。

完顏亮冷目看我狼狽的樣子,半晌才抱起我,帶我離開冰窖。

一路無話,宮人側目,我閉著眼,佯裝昏了。

方才那情景,想必他氣瘋了吧。

回到何歡殿,明哥、羽哥迎上來,喜極而泣。我繼續裝昏,他將我放在床榻,為我蓋上兩條厚棉被;之後太醫為我把脈,開了藥方,明哥跟著去取藥,羽哥去端小米粥給我吃。

“還要裝嗎?”完顏亮的聲音就像冰窖裏的寒氣,刺骨無比。

“為什麼還是這麼冷?”我劇烈地發抖,握住他溫暖的手,“好冷……好冷……”

“不必再裝。”他抽開手,麵色陰沉。

我側過身,麵向裏側,傷心地哭起來。

他冷淡地問:“哭什麼?”

想起在冰窖裏熬得那麼辛苦,淚水止不住,我哭道:“阿眸大難不死,別無所求。既然陛下不信阿眸,就不必再踏足何歡殿,陛下還是走吧。”

靜默。

良久,完顏亮冷聲道:“你好好歇著,晚點朕再來看你。”

話落,他徑自離去。

羽哥快步進來,喂我吃粥。

吃過粥,手足漸漸暖和,可是寒氣已入體,身上發著低熱,必須服藥驅寒。

羽哥說,昨日清早,她和明哥發現床榻沒人,將何歡殿找了個遍,還是找不到我。她們很著急,將何歡殿的宮人都派出去找我,一整個早上,半個皇宮都找遍了也找不到人。

她們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能繼續找,同時,她們偷偷地去隆徽殿稟報徒單皇後,徒單皇後覺得事關重大,就派了一個心腹快馬加鞭地出城去稟奏陛下。因此,陛下才會在今日清晨趕回宮。

她們沒想到我被人擄了,關在冰窖這麼隱秘的地方。尤其是從何歡殿將人擄走,羽哥想不明白,“奴婢想不通,擄才人的人怎麼進何歡殿的呢?”

“若是武藝高強的高手,進出何歡殿如履平地,又有何難?”我自然不能說那夜我去地牢看望二哥,回來途中被黑衣人擄了。

“才人覺得,把才人關在冰窖的幕後主使會是誰?”羽哥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誰要凍死我。

“不好說,唐括貴妃嫌疑最大,其他人也不是沒有嫌疑。”

“才人,藥來了。”

進來的是明哥,手中端著湯藥,“藥很燙,涼了再喝。”

我道:“此次我大難不死,多虧你們及時向皇後稟報,陛下才能及時趕回來,謝謝你們。”

明哥感動道:“才人說的什麼話,折煞奴婢了。服侍才人、保護才人是奴婢職責所在,才人若有損傷,或有性命之危,就是奴婢失職,才人怎麼還謝奴婢呢。”

羽哥笑道:“是啊,才人不怪罪奴婢服侍不周,奴婢就謝天謝地了。才人不見了,奴婢二人急得六神無主,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倘若才人真有個萬一,就算奴婢死了也不足以謝罪……”

她們的眼睛紅紅的,有點腫,想必這兩日她們急死了、哭慘了,擔心我的安危。

很感動,她們對我的主仆情誼,我領了。

服藥後,我躺下來,很快就睡著,醒來時已是夜裏。明哥說,一個時辰前,陛下來看我,見我睡得沉,就沒叫醒我。

這夜,他沒有來何歡殿,聽說歇在昭明殿了,阿懶侍寢。

阿懶是誰?

完顏亮的皇叔、曹國王之妻。

我記得,金天德二年,完顏亮殺了不少宗室子弟,其中便有曹國王。

羽哥說,當年“我”在大火中喪生後,陛下從哀痛中振作起來,便讓曹國王的妻子阿懶進宮,納了她,隻不過沒給她正式的封號。遷都時,陛下讓阿懶也跟著來中都,讓她住在蕊珠殿,封她為貴人。

他竟然將皇叔的妻子強行占為己有,完顏亮,你不覺得有違人倫綱常嗎?不覺得有違天道嗎?難道天底下的美貌女子,無論是否嫁人為妻,無論是否有違倫常,你都要強納嗎?

世間再沒有比他更厚顏無恥、喪盡天良的人!

本想打聽前朝有什麼動靜,打聽完顏雍是否已進宮述職,卻又無人可派,隻能耐住性子。

那日,完顏亮親眼目睹我抱著完顏雍,會不會遷怒於他?會不會刁難他?

既然我大難不死,營救二哥就不必大哥插手,隻願完顏亮放過他,隻願他平安離京,要我怎麼做都可以,就算硬逼著自己取悅完顏亮也無所謂,隻要他安然無恙。

這夜,完顏亮駕臨何歡殿。

我站在三樓朱闌前遠眺,希望可以望出宮外,然而,望見的卻隻是皇宮迷離的燈火。

他的步履輕得仿若無聲,我沒有聽見,他站在我身後良久才察覺。

“在看什麼?”他的嗓音仍然像那日那麼冷。

“看陛下的大輦何時停在何歡殿前。”

“是嗎?”他很不相信,“你想望見的是宮外,可惜,望不見。”

“陛下想說什麼?”我側過頭,冷冷地勾眸,“倘若陛下想聽奉承的話,就去落霞殿或芸香殿罷,蕊珠殿也是不錯的選擇。貴人雖然年紀大了一點,不過容色傾城、風韻猶佳,想必將陛下服侍得很好。”

“你竟敢譏諷朕?”完顏亮怒道,扣住我的手腕。

“陛下做得出有違倫常之事,自然不怕後宮、朝野議論、嘲諷。”我冷嗤一笑,“對了,阿眸的身上也流著女真人的血,阿眸的爹爹與陛下的爹爹是堂兄弟呢,原來阿眸也與陛下一樣,做出有違倫常之事,人神共憤,天地不容!”

他氣得掐住我的嘴,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縮,“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莞爾笑道:“阿眸不想說什麼,陛下又來何歡殿做什麼?”

他瞪著我,我也盯著他,不甘示弱,不屈不饒。

半晌,他“撲哧”一聲笑起來,忽然近前,摟著我,“朕寵幸阿懶,你不高興?”

我側過臉,不看他,“陛下寵幸誰,與阿眸無關,阿眸也管不著。”

完顏亮低笑,“不承認也沒關係,女人一向口是心非,朕心裏知道便可。”

我掙脫開,回到房中,坐在貴妃榻上,“時辰不早了,陛下還不回去嗎?”

他坐在我身邊,“你不希望朕留下來嗎?”

我低垂了眸,不搭腔,故作嬌羞。他抬起我的臉,在我耳畔道:“你與朕早有夫妻之實,違背了倫常,就讓人神共憤、天地不容,隻要你包容朕便可。”

看著他含著日愛昧笑意的眼眸,我的心怦怦地跳,揮去腦中那張思念成狂的臉,壓下心中的排斥與恨意,以狀若期待的目光看他。

他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腰間,我明白他的意思,解開他的衣帶。

他忽然冷酷道:“怎麼不繼續裝?你偽裝的功夫越發好了,朕差點兒被你騙了。”

“你說什麼?”心尖發抖,我佯裝聽不明白。

“烏祿回京,你怎麼會心甘情願地侍寢?”他血眸充脹,“你心中隻有烏祿,根本沒有朕,方才你所說的、所作的,都是事先想好,誘騙朕,讓朕以為,你真心服侍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