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
“無甚困意。”元無憂幹脆地抄襲了他的回答。
元笑看著她喝完了水。
月光順著窗戶傾瀉而下,照在元無憂疲憊的臉上,卻照不進她陰翳的眼底。
那雙總是明亮的眸子,如今已如明珠蒙塵一般暗淡,裏頭翻滾沉浮著霧蒙蒙的陰霾,再不似以往了。
元笑捏著水壺的手緊緊地握了一下,半晌,鬆了開來。
他接過元無憂喝空了的杯子,與水壺一起放回了桌上,而後轉身回來,坐在了元無憂的床沿上。
元無憂愣了一下。
奴籍元笑絕不會坐在她的床上。
但對於與她一起長大的笑笑而言,這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元笑替元無憂拉了拉被子,蓋住她坐著的腰腹,免得她著涼。而後,他開了口:“無憂睡不著,是因為在想……過去的那事嗎?”
他叫她“無憂”。
不是“小姐”,是“無憂”。
元無憂看著他,點了點頭。
“為什麼一直在想呢?”元笑繼續問道,他的問題直白到不加掩飾,“是因為……愧疚嗎?”
“……嗯。”元無憂頓了頓,“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元笑很認真地看著她,“是因為,無憂覺得,當年的事都是自己的錯嗎?”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元無憂很安靜地做了回答,“還能是誰的錯呢?”
“是師父的錯。”元笑回答得理所當然,“是我的錯。”
“……你在說什麼。”
“是師父的錯。若不是師父舊日與人結仇,怎會引來仇家,以迷[yào]控製他,又要殺我泄憤,要他嚐‘喪子之苦’?此事因師父而起,非要找錯,那便是師父的錯。
“也是我的錯。是我年少無能,輕易受人鉗製,險些命喪刀下。實際上,若不是無憂,我早就死在當日了,根本活不到今天。
“恐怕師父也是。饒是師父體質過人,自始至終沒能因那迷[yào]而失去意識,卻也在一炷香過後才能站起身來。有那工夫,足夠師父被殺好幾回了。
“是無憂救了我。也救了師父。是無憂一手力挽狂瀾,顛倒乾坤,才讓師父還能躺在那裏,讓我還能坐在這裏同你說話。
“因為一直瞞著過去的事,竟一直沒有謝無憂的救命之恩。”
他沒有說謊。
元無憂也知道他沒有說謊。
那年,在記憶的最後一個刹那,就是師父的仇家將刀懸在了元笑的指頭上,說是要將他的指頭一根一根地切掉,說要將他四肢切盡,再破肚開膛,說要讓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方能解心頭喪子之恨。
饒是元笑天資聰穎,武藝早成,卻也囿於年少,又遭了高手的先手,被人鎖鏈鎖得死死,竟毫無反抗之力。
元無憂最後的記憶,就是那把刀毫不猶豫地落下,眼看著就要斬斷元笑的手指。而她真的很害怕,她真的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也不想看到他被這樣對待。
再然後,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時候,那把刀眼看就要砍斷我的手指了,你忽然尖叫,然後,刀就憑空消失了。”元笑回憶著那天的事。那該是他十年苦難的開端,他卻竟帶上了笑意:“反應過來是無憂做的之後,我真的覺得,無憂就像是神仙一樣,一下子就救了我。”
他沒有說,在刀消失之後,緊接著消失的便是師父驚恐的仇家,然後是客棧的桌椅、床鋪、地麵……她以不可阻擋的勢頭使以她為軸心的東西一步步憑空消失。有那麼一刻,元笑真的篤定,他也會就此消失的。那是他距離死亡最近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