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交頭接耳,翹首以盼,察覺有人擠蹭,怨聲載道,但回頭看到擠進來的人時,那些抱怨之語倒說不出口了。
“抱歉,借道。”
孟允棠紅著一張海棠般嬌豔的臉蛋,一直擠到最前麵,一邊喘熄一邊抬頭踮腳地往南邊看去。
黑底金繡的旌旗在朱雀大街上高高地飄揚,從北地還朝敘功的隊伍越來越近了。
耳邊嗡嗡嚶嚶的,眾人的議論她一句都聽不進去,她隻想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賀六郎,賀臨鋒,他是不是真的回來了?活生生的,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短暫又漫長的等待之後,視線盡頭緩緩行來八名手持旌旗的士兵,他們騎著高頭大馬,一個個挺胸抬頭目光銳利地在前頭開道。
他們肅殺而沉默,看著他們,似乎就能想象他們是如何從屍山血海中拚殺過來的。道路兩側的百姓紛紛噤聲,安靜像瘟疫一般從他們的來處,向去處蔓延。
旗兵後麵,又是十六名手持長i槍身披重甲的騎兵,他們身上的威勢更重,雪亮的槍尖斜斜地朝著側下方,讓人不敢擅動。
騎兵後頭,一名身穿亮銀甲,跨著白色駿馬的青年映入孟允棠的眼簾。
他腰佩長刀身形矯健,頭盔下是一張讓人眼前一亮,繼而遍體生寒的臉。
陌生,好陌生。這是孟允棠看到他之後的第一印象。
在他身上,她看不到一丁點小時候她所熟悉的那個少年的影子。
那個少年,他總是抬著下巴看人,驕傲得像是雷州向聖上進貢的孔雀。最常見的動作便是左側眉尾斜斜一挑,眼尾長長的睫毛微微翹起,紅唇一哂,就要出口傷人。
對她,對旁人,都是如此。
眼前這個眉眼鋒銳如刀,俊麗冷峭的青年,真的是他嗎?
孟允棠隻疑慮了一瞬,便想明白了。
滅門之禍,八年的流放生涯,能活下來已是萬幸,人怎麼可能不變?
他看起來變得更不好惹了,也不知心中是否還記恨八年前她一時衝動下做出的傷人之舉。
思慮回來,她發現四周安靜得過分,沒有議論聲,沒有馬蹄聲,連隊伍行走時人身上的盔甲隨著馬兒的起伏互相摩攃的聲音都沒有了。
她不解地抬眸,隨即倒吸一口冷氣。
賀礪他、他停在了她的麵前。
朱雀大街寬闊,他走在正中間,離她大約有七八丈的距離,但確確實實,停在了她一抬眼正好看到的地方。
孟允棠捏緊了拳頭,心跳不受控製地快了起來。
他扭頭向她看來。
這一扭頭,孟允棠倒是從他的眉眼唇鼻間看出了些許他年少時的模樣,可是這眼神,這銳利又冰冷,仿佛能把人生生刺穿的眼神……
八年過去了,他竟真的還在記恨當年那件事,剛回長安就迫不及待地要與她算賬了麼?怎麼辦?
孟允棠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一時間四肢僵硬頭腦空白,直直地看著他,不知所措。
“你還敢來見我?”
四周安靜,他低沉的嗓音猶如冬夜裏響起的第一聲晨鍾,將她驚得一激靈,下意識地就要後退。
“內弟,你聽我說,你姐姐的死不怪我,她是自盡,我真的沒有逼她……”
孟允棠身側一名男子突然慌張地大叫起來。
賀礪修長有力的手放開韁繩,握住了腰間刀柄。
“真的不怪我,不是我逼的……”
男子一邊辯解一邊擠開人群,向著安仁坊旁邊的街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