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複又抬手,遞到她嘴邊。
南瀟雪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一個冬日,耳畔是不知誰家孩童放炮的脆響,陰天是一種淺淡鴿羽般的灰,炭盆火光映亮了梅雨季會生苔的白牆,埋頭吃小姑娘手中的一顆棗時,連麵龐也被照得微紅。
好似心底那些繾綣,迫不及待湧了出來。
寧鄉真像是遊離在時光之外的桃源,還停留在那個車、馬、郵件都慢的年代,那時的年味還沒散去,鞭炮的氣息從門縫裏鑽進來,和嫋嫋炊煙一起裹出人間的暖調。
中午小歇片刻,下午安常帶南瀟雪出門閑逛。
大年初二,寧鄉的人反而更少,有些老人被兒孫輩接到城裏過年,回來探親的年輕人也閑不住,到附近鎮上逛廟會去了。
於是那些靜的河、窄的橋、一踏石縫裏便要溢出故事的青石板路,便成了獨屬於她們二人的風景。
安常帶南瀟雪繞到博物館,在舊磚牆縫裏找到了小宛藏的鑰匙,開了門進去。
院子裏從前她種下的植物,都被小宛照料得很好,習慣了北方肅殺的冬,瞧見南方枝頭的綠意,有種溫婉的可愛。
安常把帶給小宛的禮物直接放進她工作室。
又帶著南瀟雪到了自己工作室,雖然小宛時常打掃,仍有股久無人用的灰塵味。
南瀟雪道:“看來還沒找到接替你的人。”
安常點頭:“現在學文物修複的年輕人不算多,畢竟一切求快,連視頻都要放倍速看,修文物一坐便是一天,也沒人來同你說話,這樣熬時間,是要難些。”
從博物館出來,安常又帶南瀟雪去了河邊,坐到兩人都熟悉的木連廊下。
大衣口袋裏掏出魚食,分南瀟雪一包,自己拈了些投下去,不消一會兒,一群白紅相間的鯉魚冒出頭來。
安常告訴南瀟雪:“我小時候,外婆不喜歡出門,尤其不喜歡出遠門,其他孩子去什麼集市燈會,我是不去的。過年閑來無事,外婆最多就帶我來這裏看魚,後來我大了些,便自己一個人來,一坐就是大半天。”
“那些集市燈會,你想去麼?”
安常搖頭:“我反而喜歡坐在這裏。”
陰了大半日的天,這時隱隱透出些天光來,陽光不算破開雲層,隻是把水麵映得更清亮了些。
南瀟雪瞧著身旁的安常,小姑娘連看魚的眸光都專注,好似浸在自己的世界,旁的一切都擾亂不了她。
南瀟雪時而覺得她年輕得過分,時而又覺得她有顆蒼老的靈魂。
時光在她這裏淌過的仿若無痕,令南瀟雪想起她說過的那一句:“在我這裏,什麼都不會變。”
安常忽然說:“我六、七歲的時候,便坐在這裏喂魚。”
南瀟雪回神:“嗯?”
“到現在我二十六、七歲了,還坐在這裏喂魚。”
她轉過臉衝南瀟雪笑:“你看,在我這裏,當真是什麼都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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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初五,南瀟雪為了籌備元宵節的一場演出,需要先趕回邶城。
故宮文物組則是年初八上班,安常定在初七返程。
文秀英叫她:“你就跟瀟雪一起走呀。”
安常反問:“我幹嘛要跟她一起走?她有她的安排,我有我的安排,我多陪您兩天再走,不好嗎?”
“陪我也不差這兩天。”
“差的。”安常道:“您不肯去邶城,我陪您的時間,別說兩天,兩分鍾也不能差。”
南瀟雪什麼都沒說,安常陪她回房收行李時主動開口:“我還以為。”
“嗯?”
“你會叫我跟你一起回邶城。”
南瀟雪正把一件折好的旗袍放進行李箱,抬手把她一縷碎發挽到耳後:“不,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