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沉思道:“別說我們的狼牙,連嚴家自己到現在都沒有發現此處已經不姓嚴了。那個暗中控製此地的人,能將欺上瞞下之事做的這樣好,一定本身就是在嚴家曆練許久的內鬼,甚至連賬房先生的活口都不需要留。
南城勢力混雜,此處又是鬧市,四麵八方都是眼睛,比起冒險將屍體運出去,就地掩藏顯然更為穩妥。這殺手能想到將人藏在煙囪裏,想必也是個精於此道的。”
蕭亦然輕輕笑了笑:“陛下輕易便能堪破這些,也是精於此道之人。”
沈玥跟著笑道:“這個人在唐如風被抓後甘冒大險,截胡了嚴家的通訊之地,想必二者幹係匪淺。若將此人查出,這舊案的線索便能繼續走下去。隻是審訊一道,便非朕所長了,仲父總是能輕易從人嘴裏問出實話來,朕實在是佩服至極。”
“陛下想知道?”
沈玥點點頭。
蕭亦然抱著劍,遠遠地靠在門框上站著。
樓下的緹騎,將方才趁亂要逃的茶客都堵在了門裏,正挨個詢問。
先前那幾人已經拖到隔間裏開始審訊,時不時傳出令人驚駭的慘叫。
蕭亦然默了片刻,平靜道:“審訊看似是以刑訊恐嚇、威逼利誘,實則是一步步擊破人的心防和偽裝,穿透的人心理和思想,直直地將刀子插進他的靈魂裏,迫使他親手將自己的心頭所愛和身家性命盡數拱手奉上。
這時候,你便能從那一雙眼睛裏,看到世間最坦誠的惡意。”
沈玥沉默地低下頭。
外麵的慘叫,冰冷的焦屍,酷烈的審訊……所有的聲音交織彙雜,恍若修羅地府,隻身其中,唯有桌上燃著一縷鬆香,護著他的心神。
他們是一同從那場大火裏走出來的人。
從中州到滄雲,就是這香,替他擋過了刀山火海,這世間的刀槍,惡鬼,齷齪肮髒……都不會衝著他來,他不必手染鮮血,也不必直麵惡意。
哪怕走到如今,二人誌不和、道不同,世人皆稱他已化身閻羅,永墜地府。但聞著這個味道,看著眼前之人,他的潛意識裏還是會覺得安寧。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於是沈玥明了,這一日的攜手同行,隻不過是假象而已。
蕭亦然不知他為何突然情緒低落,便多看了他兩眼。
“仲父,你這樣看著朕,可是也要瞧出幾分惡意來?”沈玥起身站到蕭亦然的身邊,瞧著他那雙比常人更深邃幾許的眉眼,似笑非笑地說。
“是陛下帶臣找到這裏,讓舊案得以續查,幫了臣的大忙。”蕭亦然低頭斂住眸光,不置可否。
沈玥定定地看著他:“仲父,你說謊的時候,總是不敢看朕的眼睛。”
“看是惡意,不看是謊言,陛下要臣如何是好?”蕭亦然平靜地回答。
這人橫豎都有他的道理。
沈玥歪了歪頭,緩緩綻開笑意:“仲父就沒覺得,此案有些蹊蹺嗎?”
“是有蹊蹺。不然臣為何會同陛下站在此處?”
沈玥目光閃爍,頗有微詞:“仲父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順著朕的路子走,將這軍糧舊案的內情公之於眾?”
蕭亦然對上他審視的目光,“是。臣今日確是借用了陛下之力,但卻沒想過要達成陛下的目的。”
“朕同仲父是一條心,仲父的目的,就是朕的目的。”沈玥笑了笑,“既然仲父不想要公開真相,查之無用,仲父又病著,何必費心勞力地前來做這一番無用功。”
蕭亦然轉過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陛下認為隻要不公之於眾,查實當年的真相,就是無用之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