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一聲長歎,他驀地抬起手,將小桌上的茶盤掀翻在地。

嘩啦一聲。

碟盞盡數碎在蕭亦然的腳邊,濺了他一身茶水。

摔杯碎盞——意在不奉茶、不相談,寧為玉碎亦不屑與之同流合汙,是所謂清流文人的羞辱之舉。

即便計皆落空,嫡孫落於人手,堂堂內閣首輔也絕不與蕭氏庶三子苟同。

蕭亦然當麵受此大辱,麵色依舊平靜無波,他抬起右手並指成刀,候在院外的鐵甲軍齊聲放箭。

箭簇帶火,落在秋季幹燥的草木上,立時燃起衝天的火光。

二人誰也沒動,就坐在熊熊烈焰之中,對立相望。

第41章 萬刃誅

火借風勢,火光燭天。

燒灼的庭院裏充斥著一股紙墨的味道,熾熱的溫度齟齬著對峙不言的二人。

杜明棠花白的須發在火光中瑩瑩發亮,他一語不發,直視著眼前之人——凶名貫九州的攝政王身負重傷,已是強弩之末,更何況他身邊隻帶了一個小太監。

杜明棠沒走,就坐在被烈火包圍的院落裏,等著蕭亦然給他一個解釋。

“我要謀逆。”

蕭亦然抬頭。

“自秋獮伊始,蕭某便將陛下困於我手,在圍場中設下埋伏,圍殺陛下。今夜事跡敗露,便打暈了陛下,前來威脅首輔意圖脅令諸侯,索要文淵閣令不成,惱羞成怒之下便縱火燒院。”

他平靜地坦白。

即使院中三人,就連不諳世事的小太監平安都再清楚不過,他所說的並非事實。

但自他說出口的這一刻起,以上——就都成為了事實。

異姓封王,扶帝登基,統兵攝政,雍朝開國三百年,僅此一人。

天下人都在等著他反,何時反,如何反,不過是時間問題。

“目的。”杜明棠緩緩吐出兩個字。

蕭亦然道:“文淵閣令被大火焚毀,內閣文書不蓋印則無法下達,一應奏疏與國事需得暫且擱置。”

縱火,確實是燒光一切陰謀陽謀最直接的方法。

秋獮首夜,杜明棠在王帳裏的那一把火,打草驚蛇,故而他一早封了南苑的出入。

中州大火,燒光了嚴家的通訊之所,釜底抽薪,為著軍糧又封了中州城的進出。

故而他從未想過,在二者通訊皆被封鎖的情況下,中州嚴家是究竟如何與南苑默契配合,興風作浪的。

直到今夜,他以謀逆之名,在杜明棠這裏燒出了第三把火。

——無論幕後之人究竟是如何與中州嚴家串聯,但其潛藏在內閣之中、且身居高位,這一點是不爭的事實。

故而內閣往來下抵九州的政令奏疏,很可能會讓此人找到機會大作文章。

秋獮事,秋獮畢。

中州發生的一切動亂,都隻能在中州終止,絕不能因此而禍及九州。

封停內閣往來的政令奏疏,他方能在這個時間差之內,放手一搏,為中州、為南苑博得一絲生機。

杜明棠在官場縱橫一生,拋出個話頭立時便能順記尋蹤,摸清原委,蒼老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震動之情。

“與中州嚴家合謀之人,不是我孫兒?”

“天之驕子怎會與泥沙合汙?杜英年輕氣盛,被人利用尚不自知,他充其量不過是被推到台前的一個靶子。”蕭亦然語氣平淡地下了定義,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比起杜英也不過隻是虛長了不到五歲而已。

杜明棠眉宇間的皺紋似乎開解了不少。

文人最看重家風臉麵,世家商賈,手段下作無良,即使攀至雍朝權利的頂峰,依舊與傳統的保守派文官集團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