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釗費了好大勁,才勉強從那嘈雜的令人頭皮發麻的人群裏聽清了這場騷亂的緣由。
那些衣衫襤褸,骨瘦嶙峋的流民口中喊著的是——
“寧可餓死在中州!”
“死也不死在漠北!”
漠北連年戰火,與江浙的富庶安穩之地不同,一旦被韃撻攻破,就是縱火屠城,燒殺搶掠。
能在災荒中撐著一口氣,活著到了中州的人,無非是奔著能有條生路走,這條生路通著漠北州,先前這些人上路時,也並非全然不知情。
雖說先前早有預料,流民入京難免紛爭不斷,可這才剛到中州的第一天,如何就鬧開了?
張之敬帶著幾名狼牙穿梭在人群中,但流民過於混亂擁擠,他們幾次抓住暗中起事之人的袍腳,人群如黑湧的浪潮般擠過,便又再次擦身錯過。
一命書吏官被推搡在地,流民不由分說地將其按在地上,紛亂踩踏,眼看著就要鬧出人命。
蕭亦然俯身拉過馬上挎著的弓|弩,開弦裝箭,調了望山,瞄準了混亂的人群。
袁釗側身按住他的馬,低喝道:“老三!不能見血!”
南邊還有數十萬人等著北遷,若在此時鬧出人命,隻怕是會引起流民激變。
何況他還有傷在身,單手持弓|弩,便無法握韁繩,胯|下的戰馬在人群的騷動中無意識的踱步。
碼頭下麵人挨著人,一箭射下去,即便沒有偏差,也能射穿三四個人。
袁釗見他絲毫沒有放下弩機的意思,隻得抬起右臂握拳前揮,勒令鐵甲軍變陣防備。
前方的鐵甲軍一動,碼頭上擁擠的人群便亂得更厲害,晃動的流民如洶湧的黑潮,張開血盆大口將那幾名書吏官吞沒其中。
蕭亦然麵色不變,驀地扣動了扳機。
弩|箭剛勁筆直,如流星般迎著混亂的人群,猛地釘進了一人的肩膀。
這一箭如油入沸水,“哄”地一下,炸了鍋似的爆發出驚人的騷亂。
“殺人了!”
“官府殺人了!”
蕭亦然麵色不變,繼續上箭拉弦,對準望山,再次扣動扳機。
人群驚聲尖叫著躲避從天而降的弩|箭。
箭矢速度極快,眼見即至,精準地釘在了最早出聲的那人肩頭。
下方混在人群中的狼牙也跟著反應過來,擠過人潮,齊齊將中箭的兩人按在地上,拖出人群。
鐵甲軍側身錯開一道間隙,隨即立刻挺身站直,樹成一道堅不可摧的人牆。
騷亂的人群被這果斷的箭矢和駭人的慘叫震懾,本能地靜立了片刻,那名被按在地上,險些被踩斷肋骨的書吏官趕緊趁機站起身。
“閻羅血煞——!”
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呼出聲。
這名號比直接眼見著活生生的人被直接射個對穿還要駭人幾分。
騷亂的流民一時安靜下來,紛紛停下擁擠的腳步看向他。
靜默片刻,流民再度爆發出騷亂,矛頭直指策馬放箭的蕭亦然。
“就是這群當兵的搶了我們的糧!”
“糧都交了漠北打仗,我們才會挨餓!”
“還我們的糧!”
……
蕭亦然下了馬,緩步朝碼頭這裏走來,目光自流民的臉上一個個掃去。
逃荒的流民鮮少有妻女老弱,這些大多算是尚在壯年的流民,衣衫襤褸,瘦的眼睛突出,經方才這一場動|亂,不少人身上都帶了血,還有人趁亂將哄搶來的吃食混著沙石泥土拚命地往嘴裏塞,粗劣的石砬混著鮮血順著嘴角流下,但沒人停下咀嚼的動作,甚至連嘴都緊緊地閉著。
一旦張開嘴,就會有旁人的手指伸進去,摳挖出那些來之不易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