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憾矣!”

文人畢生之願,最初無非報國二字,而今鬢髪皆白,終得償大願。

天邊暗雲翻滾,紫氣刺破霞光,晝夜輪轉。

當——!

雄渾的鍾聲從大雍門響起。

而後,中州四城十六道城門皆響起了鍾聲。

大捷。

四城鳴鍾。

“贏了!”

鍾聲震震,軍報大捷!

內城九門轟然洞開,中州百姓在振聾發聵的鍾鳴聲中從安眠裏醒來,跌跌撞撞地奔上街頭,男女老少不分彼此,躍然奔走,哭笑呼喊。

世家斷糧斷供,中州商行全數關閉,官道車馬貨運暫停,中州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百姓,以粗茶幹飯節儉度日,以省口糧,富庶的天子腳下有朝一日,在春日的節氣裏就連鮮果、時蔬都成了奢侈的想象。民怨沸騰之下,數千學子挺身而出,奔走昭告,將世家之罪與清田國策一道,從錦繡文章化作通俗之語,傳遍市井巷野。

滄海橫流顯砥柱,這座從未見過戰火和硝煙的皇城,在危難之時喚醒了刻在骨子裏的血性,以令人震撼的凝聚力開荒拓河,迎難而上。

這是一場萬人萬民之戰,比前線打得更艱難的是中州。

“誰說中州無好漢呐!”

老人跪地高喊,他用盡畢生之力,從幹瘦的胸腔裏發出劇烈的嘶吼。

百年皇城,自永貞國恥後,終於又迎來了勝利的聲音。

赤金的日輪灑落在高聳的屋簷上,四城鎏金。

“朝陽升。”莊學海仰頭看著天邊,仿佛透過日光,看到了故人沐陽而來。

這一刻,二人不約而同都想起了當年。

同為東宮坐上賓,曾無數次在如此的深夜,懷著一腔熱血,圍爐暢談,直至天光破曉,城門大開。

這不僅是軍報上一筆漂亮的戰績,更意味著分轄自治一百三十六年之久的江北州,終於抹掉了天下糧倉的姓氏,褪去長達百年的陰霾,重新回歸中州治下。

江北是九州最核心之位,向北可包夾琅琊,向南渡河可攻浙安、閩西,此後其萬裏平疇,豐饒物產都將順著重新煥發生機的通揚運河流向九州。

原本搖搖欲墜、內憂外患的大雍朝,在這一刻調轉了曆史的滾滾車輪,正式邁向中興的起點。

“陛下……”杜明棠抬首看著坐在廊下錦衣玉冠的少年郎,沙啞地開了口,“此番收複江北,武揚王有不世之功,陛下有識人之能,先前是老臣錯看了他。”

“閣老言重了。”沈玥望向天上金烏,沒有反駁,隻是淡淡地笑了笑。

“恰恰相反。”莊學海一揮手,“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從無篤定之勝局。武揚王征伐江北戰事出奇得順利,不過個把月,便連下六城,未有敗績,陛下更應謹慎提防。”

“老師此話怎講?”沈玥蹙眉,“江北人事無兵將,地勢無險阻,浙安守備軍空有虛數,戰力低下,以漠北鐵甲拿下江北,本就並非難事。”

“兩軍對壘,臨到陣前的變數良多,尤其戰線從南到北拉得如此長遠,後勤吃緊,攻難守易。莫說以少敵多,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拿下整個江北六城,隻能說明一個問題。”莊學海仰頭望向天空,沒有繼續說下去。

沈玥聰明如斯,自然能領會他話中深意。

自古戰場,如赤壁之敗,封狼居胥之功,絕不止是時也命也,一場猝不及防的大雨、或是一陣籌謀已久的東風,都可令整個戰局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江北之戰如摧枯拉朽,戰事順利至此,隻能說明——這並非一場多方勢力博弈下的征伐,而是預謀已久的必然。

或許早在八年前那個隻有二十歲出頭的庶子蕭三,在與四大家和朝廷簽署,以世家家主入中州為質,換鐵甲永不南越逍遙河的和平協定之時,就已經準備好了打破它的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