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分巡衙門後院的西南牆角上,兩隻雞雛大小的麻雀在爭食一條青蟲。青蟲的兩端被強硬的角喙死死夾住,皮筋一樣,一會兒抻長,一會兒卷曲。兩隻家雀顯然實力相當,經過好多個回合,才把青蟲拉裂成兩截。看著家雀各自貪婪地啄食勝利品,沈泰泳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臉上略有的興奮消失殆盡,伸手端起青瓷茶杯,目光轉而環顧這後院。
小院不大。用石砣夯實的泥土地麵收拾得光光亮,連根草芽的影也存不住。四周院牆掛滿了細長小刺的蔓子。爬山虎的葉片肥肥嫩嫩,散發出清晨的濕氣。經陽光一照,虛嘟嘟泛著嬌青的光澤。小院的門開在土坯牆的東側正中,兩旁各長著一棵桃樹和梨樹。一夜雨後,枝枝叉叉上開滿了花蕊,桃紅對著梨白,滿園子沁著清香,淡淡的怡人。院南魚盤狀精巧的小魚塘.由青條石砌成。池中央矗著一塊仄長的假山石,苔蘚蓊綠。藏置在石眼裏一個個小花盆垂直下無數吊蘭的條枝。修長的到影隨波漣漪,引來十幾條五彩十色的金魚。魚塘北側十幾步遠,一架木製的涼亭。梁楞上盤繞著山葡萄蒼青的藤枝。藤枝如一股股粗麻繩絞成一抱一抱的枝幹,枝幹上綴滿了葉,葉柄上掛滿了長須,剛吐出的須,帶著鮮黃的綠色,曲曲卷卷,悠悠蕩蕩,一陣風來便搖曳個不停。
沈泰泳知道,這個小院傾注著自己族叔的心血,做為寧波沈家中兩個從仕的讀書人之一,他這個族叔對於權勢並不熱衷,更寄情於山水園林。再說這漳州府可是一個肥缺,手稍微活動一點就能從海商們手中落得些浮財,刮的還不是民脂民膏,落不得罵名。再抽閑辦置個園子,養兩個唱戲的戲子,總歸是神仙過的日子。再看看自己的父親,在中樞這麼多年,不是算計著整人,就是提防著被人整,就像牆角的那個兩個小家雀,到最後除了落得一頭華發外,還真正能得到什麼。
沈泰泳整尋思著,一抬眼看到穿著繡著孔雀圖案的補子大紅圓領正三品官袍的族叔沈一中推門進來。沈泰泳慌忙起身給族叔施禮,沈一中招手示意沈泰泳坐下,自己也在石桌前坐下來,斟樂杯茶,說
“賢侄住在此間可還合意,還有啥需要,盡管吩咐下人們去做”
“承叔叔關懷,小侄在這裏一切合心應手”。
沈一中放下茶杯,手指在石桌上隨意的敲擊幾下,轉頭問沈太泳:
“我剛才在內堂讀了新送的邸報,你爹爹又參禮部郭侍郎了,我真不明白,你爹和郭江夏①那都是當今儒林領袖,江夏更還貴為是東宮之師。現在太子初立,閹使未撤,國綱不振之時,士林更應該攜手同心,為何非得鬥來鬥去,拚個你死我活呢?”
沈泰泳沒有正麵回答叔叔的問題,卻看似閑扯的說了句:“叔叔地處閩南,消息來得慢,可能還不知道,年初蒙皇恩浩蕩,我哥哥庇蔭世恩為尚寶丞,我哥哥已經得旨供職了”
沈一中聞言大吃一驚:“怎麼會這樣?”
“聖上本來要蔭我哥哥為中書舍人,還不是郭侍郎念及我父親勞苦功高,建言加蔭尚寶丞。”沈泰泳知道自己不用明說,叔叔也能明白這其中關鍵。自己哥哥郭泰鴻素來自負文才,雖上次鄉試不第,但今年開科其勢在必得。父親又本打算請皇恩,蔭個中書舍人,這樣便可在京城應試,避開競爭激烈的浙閨。但郭正域卻給改蔭個尚寶丞,尚寶丞和中書舍人可就有天壤之別。尚寶承雖品階較高但已算是入了仕途,不能再參加科舉。哥哥的數十年寒窗苦讀,就被這一改給毀掉了。這個梁子可不是能輕易化解得了的。
顯然沈一中也很清楚這中間的厲害,楞了半響才說道:“我沈家子侄輩中,就數你哥哥最有文望,本以為他一舉中魁,成就我沈家一門四進士的佳話,隻是時間長短的事,怎麼會有這等變故。”說罷他把茶杯在桌上重重的一拍,“郭正域為何要做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來,莫非他對當年在翰林院受過你爹爹的訓斥還嫉恨在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