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冬季,京師小巷色彩就變得十分十分單調,青灰色的房屋,青灰色的磚牆,青灰色的路麵,青灰色的天空。走在小巷內,除了屋脊上點綴的殘雪,滿眼都是青灰色。裸著黝暗的軀幹的老樹,麵目猙獰的把硬梆梆的枝條擰向天空。刺骨的北風,低鳴著,在牆角、晃蕩起一個個的風旋兒,把浮土、雪沫、紙片卷上半空。路上的行人很少,偶爾有一兩個人影幽靈一般出現,又幽靈一般消失。目所能及的活物就是留守在京城內的麻雀,他們三三兩兩從樹梢上略過。
沈泰泳正站在宣武門有一棟民宅外,這不是沈太泳第一次來到這裏,這一次他並沒有急於去拍打門上的門環,而是向門楣上磚雕望去,欣賞起來。光從外表看上去,這棟宅院和京師的小四合院相比並無二樣,但是在這個屋簷下的磚牆上並非像普通人家那樣雕刻這五子登科或是福祿雙喜,而是一副基督受難圖。沈太泳之所以知道這是一幅基督受難圖,還是由這裏的主人告知。他並不真正的了解磚雕上那頭上戴著一輪光圈的基督是何等人物,在他心中這應該是和割肉喂鷹的佛祖一樣,是一個殉道的聖人,
這座小院和這個小院的主人和這幅磚雕一樣,透著一絲陌生和神秘,像磁石一般吸引這沈太泳。對於這裏和這裏的人,沈太泳都有太多的疑問。但是他這一次的拜訪,並非是僅僅為了滿足個人的好奇心,他是帶著父親沈一中的指示特意來此查詢關於幹絲臘人在呂宋屠殺海外華人一事的。
沈泰泳收拾下心情,上前輕輕的扣了扣門環,很快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老人,身上穿著一水藍色儒服,綢織的衣服裁剪的很得體。花白的頭發戴著一巾太平巾。老人年紀顯然已過天命寬寬額頭上布滿了皺紋,如不是一雙深陷的眼睛呈出海一般深邃的藍色,沈太泳準會把他當做京城某位退隱的高官或是鄉裏間某位德高的士紳。
沈泰泳認識這位就是進京城的的泰西大儒利瑪竇,沈泰泳不敢失禮,雙手合十在胸,躬身施禮:“利先生,有禮了,小生又來叨嘮。”
“是沈公子啊,”利瑪竇一見沈泰泳,分外高興,他的漢語隨已經流利,單多少還帶著些翹舌的生硬感:“快快有請,這裏的大門會永遠為所有的中國人敞開。”
沈泰泳被利瑪竇讓進了正廳,這裏早已被改造成為了一個小簡陋的小教堂。屋裏沈太泳並沒有看到他上次遇見的也是大西人龐迪我神父,隻有一個中國書生在十字架前虔誠的做著祈禱。
利瑪竇靜靜地等這位書生做完祈禱後,才給沈泰泳做介紹:“這位是在直隸新近皈依我教的徐教友,我們叫他保祿”,同時又把沈泰泳介紹給那個書生:“這位沈公子就是你們中國首相家的二公子。”
那書生點了點頭:“在下姓徐,名光啟,字子先。南直隸丁酉科進士。此次來京是參加明年的春閨。現在在利神父處習大西幾何之學,令尊沈閣老乃我朝廷棟梁,儒林領袖,我輩楷模。光啟一向仰慕。”
沈泰泳聽聞他是有功名在身,要參加明年大舉的進士,略微吃了一驚。這利瑪竇所信奉的基督教雖聞在南方頗有些人信奉,但是儒林中人大多雖驚奇利瑪竇帶來的各色西洋器件精巧神奇,卻少有皈依其教,這基督教莫說別的教義,單單一條不可納妾,就絕了許多自視風流的士子們皈依的念頭。這個徐光啟,已是本朝進士,卻願入此異域之教,的確與眾不同。沈泰泳有仔細打量一番這位叫徐光啟的進士,才開口寒暄:“小的,沈泰泳,字子永。幸庇父蔭,得承武英殿中書舍人一職,實在有辱家門。還望徐兄多多指教。”
眾人客套一番後,沈泰泳開門見山的說明了來意:“利先生,小生此番來,是奉父親之命前來詢問,呂宋幹絲臘人殘害我海外華人一事、這等事,想必利先生你也知曉,利先生每每與我論起貴教教義,亦如我朝之釋道二教,講普渡,談慈悲,如何幹出這等天良喪盡之事?”
利瑪竇歎了口氣說:“此事我也剛剛接到澳門教會的照之,貴國不知,此間存有天大的誤會。貴國一貫把我等和幹絲臘人同稱為是泰西人,佛朗機人,卻不知我等和幹絲臘人實非一國。呂宋的幹絲臘人是西班牙人,而我們澳門教會卻屬於葡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