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活路(陸傳宗)(1 / 3)

泉州冬天的頭場雪下來了。那雪開始並不是雪花,而是冰粒,像黃鹽粒的冰粒從鉛灰色半空砸下,落在地上亂跳。漸漸的那雪開始飄逸逍遙,一朵朵毛茸茸的雪花在空中玩花架子。下到後來那雪綿密紮實起來,漫天罩著濕漉漉的雪霧。待到傍晚,幾場刀子似的北風刮過,便是落雪成冰。人從厚厚的雪地裏走過便能聽喳喳的冰渣子聲。

陸傳宗踩著這冰渣子拉著一車燒碳送入一戶大人家,待把燒炭收入庫房,廚房的管事從廚房中拿了幾斤小米,幾塊雜麵饃饃作為陸傳宗的這幾日的幹苦力的工錢。在這遭災的年月,勞力比畜力的價格還要便宜。但是陸傳宗已經很滿足了,這一小點的糧食至少能保證全家人在這嚴冬中多撐上幾日。

陸傳宗把東西揣在懷裏,一陣寒風刮過,他不禁打個冷戰。這泉州的冬天是越來越冷,在他的記憶中,他小時候的年月裏,泉州的冬天很少下雪。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冬天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長,北風一年比一年烈,天氣也一年比一年冷了。

窮人的日子更難捱了,陸傳宗拽了拽衣領,邊想邊從側門走了出去,正撞到這家那個滿臉凶相的管家正指揮這幾個下人往牆角根和門洞上潑著冷水。深冬的天氣轉冷,本來這些大戶人家的綠磚高牆可以為陸傳宗這類流離失所的災民遮擋一下淩烈的寒風,躲過冬日的夜晚。然而這些大戶人家卻怕災民們凍死餓死在自己牆下門前,會沾了晦氣,壞了宅子的風水,所以一到傍晚時分,就吩咐下人們往牆腳上潑水,借以驅趕災民。

“呸”陸傳宗惡狠狠的衝著遠處那塊掛有“行仁履義”金子牌匾的門樓方向吐了口濃痰,“這些富人們心比碳還黑”陸傳宗心中憤憤不平。

當然並不是泉州城內所有的富商都給了陸傳宗同樣憤恨的感觀。南城做大買賣的商號黃和興在災年表現出來的做派就讓陸傳宗欽佩加感激。這家商號在城裏為災民們開了一家大粥場,每天發放一千個粥號。莫小看這每天的一千碗粥,就憑它不知救活了多少來泉州城內的災民。就以陸傳宗自己來說,他的媳婦,小女兒包括那個還未滿二歲的小兒子都是靠這一碗粥來吊命。

按照黃和興商號粥場的規矩,陸傳宗本人和其大兒子這類體肢健全的成年男子是沒資格領取粥號的。陸傳宗也不會沒臉沒皮的跟老弱婦殘們在一個鍋裏搶食吃。他靠著自己身強力壯的體格,在城裏出賣勞力打散工,隔三岔五,也能吃上幾頓好飯。倒是自己那個大兒子陸習風,十五六的壯小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有一張填不滿撐不破的肚皮,總是喊餓。

想起了家人,陸傳宗就感到自己的肩上就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一樣沉重。他快走幾步,在天黑前出了城。陸家村中逃難的村民都在城南外的一座破關帝廟附近暫歇。破廟周圍的幾棵老樹的樹皮早就被災民們扒光用來充饑。老街坊們三三兩兩躲在在各自尋到的避風處,陸傳宗一路上不住的有人打著招呼。

快走到自己家的斷牆邊時,就聽到自己小兒子的哭聲,媳婦背靠著斷牆,地上鋪著幾個月前兒子打死的一隻狼剝下來的狼皮。她正抱著孩子,用手拍打這節拍,不斷的哄他:“狗子乖,狗子不哭,我家的狗子頂乖,等爸爸帶回米來,媽就給你做白白的大米飯吃。”

小女兒陸招娣見到自己父親回來,撲了上來。一邊撣掉陸傳宗身上雪花,一邊向陸傳宗表功:“爹爹,今天在粥場裏那個藍眼睛的漂亮姐姐又多給我盛了半碗粥,我讓給了弟弟。”

女兒的懂事聽話讓陸傳宗很欣慰,他用長滿了粗繭的手愛撫著女兒的頭。這時,媳婦也站起身來,把兒子遞交女兒,衝著陸傳宗擠了張笑臉,說“當家的,你回來了,”

自己媳婦當年也是村上的一枝花,如今生了三個娃娃的她已經顯得憔悴消瘦,頭發也已經花白。陸傳宗看著心酸,卻問道:“風兒呢?”他問的這是大兒子陸習風。